他终于摸到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心经，但只有薄薄的几页，倒也无妨。
夜晚渐深，整座烂陀寺灯火通明。
一轮圆月挂在半空，洒落清辉。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老和尚一手轻轻放在书册之上，一边在心头默默念着。
忽然间，他眉头一皱，本已瞎了的双眼里却是无来由现出极大的惊怖。
手中的书册落了下来，在空中哗哗响着，
一层尘埃缓缓升腾，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良久，老和尚颤抖着嘴唇将手伸向虚空，仿佛是想抓住什么东西，却什么也没有。
哗哗风拂中，心经书册竟然如同易碎的酥皮般，片片碎裂，散在空中！
老和尚呆立在原地，脸上的肌肉剧烈的抽搐着，一张布满沟壑的脸孔上充斥着痛苦与恐惧，他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臂，想要触碰，却又缩了回来。
“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整个烂陀寺，那声音尖锐刺耳，仿佛被人用钢刀割裂着喉咙。
一瞬间，所有僧侣被惊动，纷纷赶往老和尚所在之处。
“来人！来人！来人！”
解空老和尚站起身来，身子撞到桌角，却是顾也不顾，只是极凄惶地狂呼着，双目血红。
“主持！您怎么了？”
“师叔！”
一众僧侣慌忙跑来。
“快扶我出去，快啊！”
解空老和尚大喊着。
一众僧侣们不敢耽搁，连忙搀扶起解空老和尚朝外走去，只剩下那堆碎纸飘扬在地上，如泣如诉。
......
烂陀寺外，天色昏暗，星月无光，寒冷侵蚀着这座千年古刹，只闻得呜咽风声，似有鬼哭狼嚎。
解空老和尚极焦急地四处打望，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但总觉得有些异样的氛围充盈在寺内。
他命身边的弟子观察寺中有何异样，直到此时，烂陀寺僧人们才发现自己的寺庙竟然出现了这么多古怪的迹像，一个个神情紧张，手足无措。
连极为美丽的亭柱也开始剥落漆皮，看着颓败不堪，就像是失去了灵性的死物，再难保持往昔的模样。
一阵阴风吹来，吹落了解空老和尚身边弟子手中的灯盏，火苗跳跃着，忽明忽灭，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走到大殿后门，一行人走了进去，恰好对着佛像的背后在这里供奉着一尊小佛像。
看似随意，却是烂陀寺这么多年真正命脉——南海观世音菩萨。
站在菩萨的像面前，解空老和尚突然停止了脚步，怔怔地看着这尊佛像。
一旁的弟子不解地问：
“主持？您这是怎么了？”
解空老和尚抬手指着菩萨，颤颤巍巍道：
“你仔细看，菩萨是否有异样？”
没人回答他，几个亲近的弟子面面相觑，看着观音菩萨像的面内心已经惊怖到了极点，却还要装作镇定的模样。
解空老和尚却不理会，只是厉声喝道：
“说话啊！”
见没人回答，不由叹了口气，回复往常和蔼模样，淡淡道：
“是不是有异像？”
这下弟子们才松了一口气，忙点头称是：
“菩萨像有点脏……”
观音像天天以水拂拭，就算是这段紧张的不能再紧张的日子里，这项功课也没有落下。
偏偏今日菩萨面上，却无由多出许多污垢，那些污垢不知道是怎么染上去的，像是脓水，又像是粘液，大不雅观。
解空老和尚叹了口气，小心地走了上前，用自己的衣袖细细擦拭了一道，总算是擦干净了。
但他知道事情肯定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确实，虽然菩萨像的面部擦干净了，但平常菩萨双眉间，额心那粒让人睹之安乐的红痣却不知为何艳地似欲滴出血来一般，更加显眼，甚至透着几分诡谲邪恶的味道。
解空老和尚惨笑一声，喃喃低语：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
这时候一个弟子壮胆，试探着问道：
“师父，可是菩萨出了什么状况？”
其余弟子也纷纷附和：
“是啊，师父，若是有什么不妥，弟子等愿意替师父分忧。”
解空老和尚摆了摆手，沉吟片刻，终于缓缓宣了一句佛号：
“阿弥托佛。”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陷入寂静，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种无形而强大的压力笼罩着每个人的心头。
良久，有人弱弱开口：
“您……您的意思是，菩萨……”
解空老和尚闭上双目，摇了摇头，叹息道：
“罢了，所有人明日跟我一块儿出寺，为天地分担一份力吧。”
…………
天灰蒙蒙的一片，密集的暴雨声越响越急，压得人喘不过气。
透过厚重阴晦的雨幕，偶尔可以望见天空中，一道道犹如实质的裂纹。
这些裂纹纤细如丝，微微颤动，仿佛随时会崩溅开，从天上震落下来。
不久，轰然巨响，天际裂开一道豁口，崩裂的碎片化作燃烧的巨大火球，从天急速滑落。
“天塌了，天塌了！
有凡人惊恐地叫起来，神色惶惶地望向天空。
“轰隆隆！”
沿着裂开的豁口，不断有碎片崩落下来，周边隐隐透出红芒，仿佛熊熊烈焰燃烧。
豁口渐渐扩大，形成了一个深邃莫测的窟窿，里面闪过模模糊糊的景象，像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隧道。
一股毁灭般的力量正从隧道内喷薄出来，带来的，是令人绝望的窒息感。
“天……”
有凡人跪倒在地上，嘴唇哆嗦着。
有不少仙修朝着豁口飞遁而上，然而刚刚触及到那灼热的气流便被烧成了虚无，只剩下黑烟袅袅升起，消散在空中。
不少奇诡生灵也从那个洞口中钻了出来，发出尖锐刺耳的嘶吼声，它们的躯体变得庞大，原本的羽翼被撕裂。
长满利齿的爪牙变得狰狞丑陋，身体表面布满斑驳的伤痕，浑身淌下浓稠腥臭的鲜血。
天地坏空，法则日趋虚弱，就像一艘摇摇欲坠的腐朽老船，迟早会沉没海底。
如今天塌了，又现天精，彻底颠覆了平衡，等于在这艘船上凿开了最大的一个洞。
似乎生灵进化到了一定极限，必然要与天地为敌。
换言之，这是要亡世了。
不少仙修在天外陨落，化为劫灰，但是仍旧有人不顾危险，想要冲进那个裂缝。
一个硕大无朋的天精正从天空中的裂缝中缓缓爬，宛如一座巍峨的巨型岛屿，一眼望不到边际。
这个天精的肉身近乎透明，肢体像水波一样流动，发出“哗哗”的波浪声。
它的全身覆盖着数以万计的眼睛，眼皮耷拉着，颤动不停。
在它的头顶心，竖立着一只形似犄角的竖目，满满地睁开，闪耀着妖异的光芒，直勾勾盯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