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娘子面对她和尤三姐微微弓腰致意,随后叹了口气,说:“怎会突然牵扯到太子生辰?能劳烦表小姐为我解释一番么?”
即便被泼了一身的脏水,也是非常客气的姿态,闫欣扫了她周身一圈,思索道:“好。”
“阿迷因偷盗记载我们郡王爷的病症香单之事,坊主也在现场,应当不用我们细说。尤府前两日终于抓到此人。”
“我们郡爷一向性情暴戾,不小心将之击杀。不过临死之际阿迷透露了两个人,一个是张秀儿,另一个是您,坊主。”
“您进来之前,张秀儿提到了幻香。锦衣卫也查明了京郊死者死于幻香。而张秀儿作为土生土长的大魏人,她不曾接触过西沙人,和阿迷也不过至多见过两次。”
“张秀儿接触过兵马府,也就是坊主您的夫君。”
“依我们看来,阿迷对香料可远没有坊主熟悉,且阿迷已死,能问的只有您了。”
描述也算言简意赅。韦娘子听下来颔首道:“明白了。”
闫欣道:“那就好。”
说完之后她便退下。
袁九章低着头,等了一会没听到继续说话的声音才抬头看了一圈,说:“既然明白了,夫人可有什么话说?”
韦娘子道:“阿迷既然已死。便是死无对证,我若将所有嫌疑推她身上显得我做贼心虚。”
她露出些许痛惜,道:“香坊是我心血,现下已是心灰意冷。阿迷的香方确实交由我做了香,交予她使用。”
“加之,太子生辰宴是国之重事。”
“我担下这些罪名就是了。”
袁九章意外道:“夫人之意是……”
韦元庆大声道:“无凭无据,顺天府和尤府就是如此欺人的吗?”
韦娘子回头,看向韦元庆,问:“子安,事情都是因我而起。现在情况复杂,担下一切若是能洗清我嫌疑,似乎也是最好的选择。”
闫欣看着韦元庆脸上显出了慌乱。
他下意识伸手抓了韦娘子的手臂,说:“你别……”
韦娘子却伸手按住了他的手,挨近他在他耳边说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我一旦失去了那位大人的信任,便没有了掌控你的权利。”
韦元庆僵在了原地,却没有再说什么。
闫欣却在这个时候朝韦娘子说:“娘子觉得值得吗?”
韦娘子全身一顿。
闫欣拉起了尤三姐的手,带着她一起走到韦娘子身旁,说:“三小姐,您有什么想对娘子说的吗?”
尤三姐从刚才韦娘子进来的时候就憋了一肚子话,现在听到闫欣忽然让她开口说出来,忽然间显出点难为情,问:“啊?现在能说吗?”
闫欣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毕竟我想我们大约是不可能再见面了。”
韦娘子看尤三姐后把视线转到了闫欣身上,说:“我倒是想听听这位表小姐说点什么。”
闫欣说:“我说实话您不会跟我一般见识吧。”
韦娘子摇头。
“不会。”
闫欣笑了一下,开始毫无顾忌地大放厥词。
“老实说,我觉得幻香这种东西当真是登不上台面,但韦娘子为此付出了如此大的牺牲和代价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忽然觉得幻香也许会和我印象中的不同,就此落幕也太可惜了些。您当真不挣扎一回?”
不惜一切代价完成自己的理想,会因为路遇阻碍而放弃?闫欣觉得韦娘子这种性情之人不会如此轻言放弃。
韦娘子叹道:“那两位小姐不如拭目以待如何?”
尤三姐看了一眼闫欣。
闫欣问:“我没什么可说的,你说么?”
尤三姐摇头。
袁九章很喜欢这种爽快认罪的人物,他重重地咳了一声,说:“那既然夫人认了,此案就此结案吧,白推官,带夫人下去记下认罪罪状,随后押入大牢。”
韦元庆彻底慌了。
“阿辛!”
韦娘子往前走的脚步停下,她似乎动气了,回头朝他说:“我说了几次了,不要叫我这个名字。”
韦元庆急道:“现在是提这个的时候?”
韦娘子厉声说:“少了我兵马府又不是没法过日子了。”
说完,她立刻转身,带着决绝的身影,跟着小推官下去了。
张秀儿愣了许久,期间下意识看了好几眼韦元庆,眼神带有一点询问。
袁九章见状,扯着嗓子说:“跟上去啊,需要本官让衙役押送你吗?”
张秀儿慌忙摇头,赶紧提着裙摆小跑着追上去。
一切尘埃落定。
袁九章站起身,轻松地拍了拍手,目光掠过尤府的两位小姐愣了下,他踩着小碎步从上面跑下来,到两人跟前抱拳道:“两位小姐,这案子判得还算满意吗?”
尤三姐说:“那得看郡爷满不满意,我们说了不算的。”
袁九章迟疑地喃喃说:“这样啊……那香坊的废墟还要挖吗?”
尤三姐一顿。
闫欣忽然说:“做事怎能半途而废。离太子生辰没几日了,倘若能挖出好东西,指不定能给太子送一份大礼。”
袁九章看向站在堂上徒自走神的韦元庆,凑近闫欣,小声说:“本官倒不是担心没礼送,只是您看咱们统领大人,既然案子都结了,咱们再给人家伤口上挖土,似乎不大好吧。”
闫欣问:“您怕统领大人生气吃了您吗?”
袁九章身子一板。
“哪有的话,本官怎么说也是顺天府尹,大魏正五品的大员。若是这个也怕那个也怕,本官还如何为京中百姓做事?”
闫欣笑道:“那您继续挖,正好近几日京中闲人颇多,您在那儿镇着。闲人就不会变成贼人了。”
袁九章一顿,大约琢磨到了闫欣的言外之意,微笑说:“还是表小姐想的周到。那过些日子等案子有了结果,本官再派人给尤府送信过去。”
尤三姐福身道:“有劳袁大人。”
闫欣之前离开绣坊走得急,没和玉姐多说什么,这会眼看着完事了,便寻思着该过去报个平安。
玉姐今日依旧有客人,但还是抽出时间来见闫欣。
却见跟着闫欣还有另一位标致的小姐,便诧异问:“这位小姐是……”
闫欣主动同她介绍,说:“这位是尤府的三小姐。”
一听尤府的人,玉姐下意识神情拘谨了些,道:“那……我这绣坊似乎也没有衬得上小姐的绣品。”
闫欣道:“用不着。我们刚办完事,顺路过来看看。我在这留着的东西得带去尤府。”
玉姐算是对闫欣知根知底,知道她口中那些东西是些什么破落玩意儿,当即神情古怪地说:“……全部都带走?”
闫欣点头:“都有用,落你这改天还要回来拿,多麻烦。”
玉姐拉着她到边上,压低了声音说:“不是,你在尤府混这么熟了吗?看这小姐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举止文雅的大家闺秀模样,人家能让你这么糟蹋?”
闫欣:“……喂,什么叫糟蹋。”别看她那些东西长得不起眼,可贵重得很。每块木片都值钱的很。
玉姐不太相信真有大户人家能接受闫欣的脏乱差。
“没人对你这种行为有意见?”
“怎么可……”她正要义正词严地表达自己很受欢迎,猛地脑海中窜过了尤乾陵那张骂她的死人脸,“不要紧,有意见的人没资格在尤府管我。”
尤三姐见她们俩凑一起嘀嘀咕咕,便问:“欣欣不是有东西要带?在哪里,我让小桂儿去给你收拾。”
闫欣急忙仰头说:“好好好,小桂儿我带你过去。”
她挣开了玉姐的手,拉过尤桂跑着进了后院。
玉姐尴尬地站在原地,尤三姐和气地朝她笑笑,说:“欣欣好像行李会比较多,我能找个地方坐下等她吗?”
玉姐赶紧带尤三姐上了宽敞些的前堂内。
尤三姐打量了面前这个看着无论长相还是穿着都中规中矩,实际言谈举止都露出些警惕意味的中年女子。
“您是叫……玉姐吧,欣欣和您认识多久了?”
玉姐扯了下嘴角,说:“许多年了,她没同您说吗?”
尤三姐第一问就给对方打了个回击,心下犹豫了下,随后摇头说:“只是上回说到千金丝时提到过一回,我便生出些兴趣。我要和欣欣学做偃偶,日后若是用得到的,兴许也要从您这里买些材料。”
说完,她笑了起来。
“姐姐放心,我买东西只看东西好不好,价钱都好说。”
玉姐眼睛一亮——她最近正在愁千金丝的买卖。
从前熊氏一族还有个根儿在,要学熊氏技艺少不了千金丝,她生意便有保障。熊致走了之后,她当真有些失落。
这会忽然来了这么一个有钱的客人,当下双眼一亮。
“哎呀,真的吗?”
尤三姐说:“当然,尤府最不缺的就是钱。而且我也懂规矩,先预约,对吧。”
玉姐忽然对这个三小姐满意了起来。
——
闫欣抱着装一大堆木头片子的箱子放进马车里,尤桂哪儿抬得动,早就喊随行的家丁们进去抬了。
“一头汗,你哪来那么大力气啊。”尤桂手持扇子不住给她扇风,见她回头扯住她,“让他们去。咱们在这守着,你自己看着点,别落下就好。”
闫欣发现尤三姐和尤桂是一脉相承的会使唤人。
尤桂好奇地问。
“这些木头片子做什么用的?”
尤桂不是尤三姐,还没到能说深些的时候,闫欣便回:“给太子生辰的大礼。”
尤桂诧异道:“上回您不是拒绝三小姐了吗?”
闫欣想了一会,说:“先前以为不够格,现在发觉太子生辰宴上少不得。”
她得尽快做完戏偶,为即将到来的精彩之夜送上一曲好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