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凌竹你有什么事起来再说。”林远想去扶他,却见那个木翰林也一并跪在了方明时身边。
“林知府,我有罪要请。”
说话的是木新阳。方明时扭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时竟忘了说话。
“林知府,我要请罪。不过这里毕竟不方便,请容我到府衙再陈情。”
林远忙道:“好好好,你先起来。凌竹,你也是。”
方明时看不懂木新阳这个人,在他眼里木新阳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的冷淡疏离似乎是游离世外的。可他却可以毫无负疚地烧掉一整个村庄的人。在他以为这个木新阳冷血冷清毫无人性的时候他却又自己站出来请罪。
回到府衙,看到木新阳一五一十将自己为退叛军烧了山谷的事和盘托出时,方明时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知府大人,虽然事出有因,但是村民无辜。这件事,我无力为自己辩驳。”柳朝雪站在堂中,削瘦的背脊挺得笔直,俊美到不像话的脸上迷漫着淡淡的悲伤。
林远沉默了。
木新阳是翰林院学士,官阶虽在他之下,可是并不是他的下属。他来毫州抗敌全是他的一片赤子之心,是纯粹的帮忙。而且他也确实帮了大忙,不仅是出谋划策而且他带来的卿神医为了守城士兵配药煎药,现在都还在军营里帮忙治疗伤员。这场仗能打赢他是居功至伟的,他放火烧山这件事说到底也是为了守卫毫州,否则要是让那些吃了药的昭北兵从后方包抄那如今的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可若是轻轻揭过不提……
那也似乎不妥。
这事该怎么办,林远为难极了。
“知府大人,如果可以能否先让我坐一会儿……我的腿有些受不了了。”柳朝雪脸色发白,看来的确是身体不舒服了。瘦弱单薄的身体虽然还是站得笔直,却能看出微微打颤。
“哎呀,身体不好就别硬撑了。”林远是个心疼小辈的,尤其是他欣赏的年轻人。忙让她坐下说话。
徐世俊一直在一旁没说话,这时才忍不住问道:“木大人是受伤了?”
柳朝雪转过头,低声道:“已然不碍事了。”
徐世俊道:“那就是确实有伤了。”
就在这时,门外有衙役喊道。
“大人。”
“做什么?”林远冲到门口,有些没好气问。
“……回大人,门外卿神医求见。”
林远脑门子突突地疼,问道:“卿神医?他有说是什么事吗?”
衙役看知府脸色不好,小心回道:“神医说,木翰林今日出门太急,没来得及喝药。这会儿腿该疼了,他……是来送药的。”
方明时面露愧色,他刚还在怀疑木新阳是不是在装,这会儿人就来送药了。这让他有些懊悔自己方才的小人之心。
林远发话:“快请,快请。”
“是。”
衙役领命而去。现在卿雁安在府衙的声望极高,好多人都指着他治病呢。他不敢怠慢神医,飞快赶去请他进来。
卿雁安一身青衣,手提一个食盒跨进议事厅的门,明明是酷暑可他却仿佛自带一身凉意,让四周的人都冷静了下来。
卿雁安不怎么通俗务,见到官员也并不行礼,他只做自己的事情。他将食盒提到柳朝雪身边道:“该喝药了。”
柳朝雪低声道:“我等会儿就喝,你……先回去吧。”
她怕他在这儿不自在,便想着让他先回去。
林远对他的态度倒没有什么意见,他向来看重有本事的人。这个卿雁安一身医术救了不少他的百姓和士兵,这样的人他礼重都来不及怎么会责怪他的礼数。更何况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大,他这样的本事这点傲气是再正常不过的。
林远笑着招呼道:“卿神医快请坐。近日来辛苦神医了。”
卿雁安这才看他一眼,语气淡淡道:“知府大人客气,医者本份罢了。”
“卿神医医者仁心,真是让人钦佩。不知神医可否在毫州多留些时日……”林远话锋一转,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家中高堂,多年来身体总是不好,若神医得空可否来我家中帮忙看看?”
卿雁安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盯着柳朝雪,皱眉道:“你怎么还不喝?腿疼的受得了吗?断腿之痛本就非常人所能忍,你不听医嘱养伤也就罢了,怎么连止疼药也不喝。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极少见他如此动怒,柳朝雪愣了愣,忙道:“我这就喝,你别急啊。”
说罢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卿雁安这才脸色稍缓。
“卿神医,你说木翰林他有腿伤?”
问话的是徐世俊。
卿雁安点了点头,道:“在昭北受的伤,腿骨断裂。还没长好就非要来毫州,为了能走路只能吃止疼药。”
这番话让林远听得心惊肉跳,心里对柳朝雪的惭愧又添了几分。人家一个好好的翰林学士,为了帮毫州退敌不顾自己的腿伤,吃着止疼药都要来帮忙。如果因为他的行为过激就抹杀这些的话,他林远也太没良心了。
徐世俊一脸关切:“木翰林,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得好好静养才是。”
“嗯。多谢徐公子关怀。”柳朝雪觉得徐世俊对她似乎格外关心,他的关心应当不是恶意,可她却觉得十分不自在。
林远叹了口气,道:“徐世侄说的是,现在战事已了,木翰林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养伤要紧。年纪轻轻的可别落下了病根。”
方明时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有说话。他知道,林远不会再计较了。为官者要识大局,要懂轻重,要学会抓大放小。这个道理是林远教过他的,现在看来林远的取舍已然明了。
柳朝雪跟着卿雁安离开了,徐世俊也借口犯困回去休息了。
方明时起身拱手道:“知府大人,下官也先告辞了。”
“凌竹啊……”林远没让他走,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你说句心里话,若当时你在场,你该如何处理?”
“我当然要尽全力先抵抗。我方占优势,未必不能将敌人控制在谷底。”
“那万一不成呢?或者那群贼人拿谷底百姓作威胁呢?你又该如何?”
“我……”方明时说不出话来。
“其实,你该谢他。”林远缓缓道:“他将你诓走,避免了你做出那个残忍的选择。你现在还能责怪他,若是这个选择是你认同的,哪怕是默认的,你的痛苦都要强过现在数倍不止。”
林远缓缓道来的话像扎在他的心上的刀。
见他沉默不语,林远默然离开了。他知道方明时需要一些时间去思考,或许能想明白,亦或者想不明白。但这却都是他自己的事了,他帮不了他。
……
立秋刚过,昭北的天忽而就冷了下来。接连下了几场雨后,暑气便全然没了。
昨夜一场大风,细月城的小院里银杏树的叶子就跟发了疯似的往下落。
碧水从城里买了一块牛肉和一小袋米刚踏进院子就嚷嚷开了:“这什么世道啊,肉贵就算了连米都那么贵!就这么点东西用了五百文了,再这样下去饭都要吃不起了!”
红云赶紧上去捂住她的嘴:“姑娘正在休息,你这么大嗓门小心把她吵醒了。”
碧水吐了吐舌头,提了东西闭嘴去厨房做饭了。
陈菀其实已经醒了,她只是懒得起来。昭北的气候她其实很喜欢,比起江南的潮湿她更喜欢这里的干爽,好像整个人的湿气都被抽干了。她最爱在小院里晒太阳,睡懒觉,听布谷的叫声,惬意自在。
系统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给她任务了,久到她都差点忘了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