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永松还想拒绝,纪老爷子开口道:“拿上吧,你奶给你,你就拿上。”
“娘,你今年发财咧,腰粗咧!就只给孙子孙女给压魂钱,不给你娃吗?”纪满庆嬉笑着喊叫道。
“赶紧滚你的脚巴骨,我老婆子起早贪黑地做酸枣糕,总共挣了这么两个狗渣渣钱,还没见咋着哩,你就给我惦记上咧!你喔黑腿就伸得长滴很!”杨氏瞪一眼纪满庆,一把将剩下的铜板塞进柜里,“咔嚓”一下锁上。
“哎呀,娘哎。你这是有了孙子忘了娃,你娃我以前可是你最爱的宝贝疙瘩。碎的时候,你天天把我叫蛋娃哩,如今在这屋里,都没有我的落脚之处咧!这地位啊,一落千丈!”纪满庆假装要哭泣道。
纪满川笑着骂道:“说你胖,你还喘上咧!识的字加起来总共都不到两斗,都还给老先生咧。今儿黑强滴,还会用‘一落千丈’咧!”
“喔是你还给老先生咧,我又没还!我还会念诗哩,你忘咧!”纪满庆嬉皮笑脸道。
说起念诗,大家都想起挖洋芋时,纪满庆做的诗。
“可惜,咱屋里沾了文气的猪都进了咱嘴里咧!”
“哈哈哈哈——”一窑的人都笑了。
昏暗的油灯火苗时不时地跳动几下,把窑里的人影拉得好长,倒映在窑洞壁上。
娃娃们无心关心大人们在说什么,纪永周几个挤在炕角来回数着铜板,敞开肚子吃着今晚得来的零嘴。
女人们坐在炕沿上逗着纪永安,说着东家长西家短。
男人们则围坐在泥炉子旁,接着调笑了纪满庆几句,就开始各自问询今年的情况和来年的打算。
纪老爷子问了纪满仓东家铺子今年的盈余,又问了纪永松的学业,接着关心了一下纪满囤烧炭的收成,以及年前炭价上涨的情况。
然后大家又开始聊地里的庄稼和来年可能的收成。
见气氛差不多,纪老爷子掐灭焊烟锅子说:“趁着今儿黑,大人娃娃都在哩,人齐,我就把另家(分家)的事给你们都再说上一说。”
一听这话,窑里的大人娃娃都安静了下来,齐齐看向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看一眼纪满仓和纪满囤,叹口气,愧疚地说道:“早些年把你们两个另出去的时候,咱屋里啥都拿不出来,当时除了几双烂筷子和几只烂碗,啥都没有给你们。今年情况不一样,屋里情况宽裕了些,但是这些都是满川和满庆自己挣回来的,不是我和你娘偏心给攒下的。所以这次另家,就只把满川和满庆另开。”
纪满仓作为老大,家里啥情况他一向很清楚,他说:“爹,咱屋里早些年啥情况,我和满囤一清二楚的,我们决计不会说你和我娘偏心的。”
纪老爷子点点头,看一眼纪满仓婆娘岳水仙,又瞅一眼赵云霞,说:“俗话说,八十老人门前站,不吃一日闲饭。咱庄稼汉家里不养闲人,原本满庆成亲就应该另开的。
但是你们也知道,早年给你两个挖了窑,一家子的力气都榨干咧,我和你娘实在是挖不动咧。所以把满川满庆早早另出去的话,大人娃娃总不能睡到露天地里去么。再加上我确实有些私心,就一直压着满川和满庆没另开。
如今你们也知道,满川和满庆的日子也过起来咧,明年开春就要盖房,到时就能另开单过咧。家里的家当,小到针头线脑,大到铁锨架子车,我都打算一分为二,两家平分。塬上的地,除了给我和你娘一人留上两亩,剩下的也是平分,跟你们当初另出去一样多。”
纪满庆和纪满川对视一眼,说:“爹,好儿不争另家的家当。你说咋另就咋另,反正我们听你的!”
纪满仓和纪满囤也都点点头,他们两个都已经是另出来单过了,纪老爷子如今告知他们纪满川和纪满庆两家另家的事,也是让他们知晓细节。以后万一弟兄们之间有矛盾啥的,他们也是见证人,可以说道说道。
不过纪满仓最关心的不是两个弟弟家当分多分少,而是两个老人的去向。他是老大,老人安顿不好,他的脊梁骨是要被人戳断的。
“疼大的,爱小的,中间夹个受气的。”
宁平县村里人分家,老人一般都是跟着去大儿子或者小儿子家过活,也有老两口一个跟大的,一个跟小的情况,很少有跟着中间几个儿子过活的。
纪老爷子见几个儿子都没出声反对,于是点点头,继续说:“我和你娘现在还能动弹哩,我俩到你们谁家屋里都不去。另家,就把满川满庆另开。我们两个老的,自己圪蹴(待)到这院里,自己单另过活,和你们不搅和。”
此话一出,纪满仓几个都不赞同了起来。
原本大家一直以为,纪老爷子老两口另家后会跟着纪满庆过。没想到,纪老爷子打算的却是两个老人单独过。
纪满仓坚决反对道:“爹,这不行!咋能让你跟我娘两个人单另圪蹴到这院里哩?这说出去,人家会骂我们这些当儿子的不孝顺!养儿不如养狗,你们两个圪蹴下,人家只会说我们不想要老人!”
“就是——”
纪满庆几个也争抢着要说服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抬手制止几个儿子,缓缓道:“舌头跟牙再好,时间长咧,也会时不时地扎几下哩!更何况是人!你们的娃娃眼瞅着跟地里的庄稼一样,冒节节哩,再过两三年,你们也都要给娃娃说亲咧。
我和你娘,两个棺材瓤子,就不跟你们挤咧。如今我们两个老的能走能行的,把塬上和沟里的那几亩地种上,就够我俩吃咧,单另圪蹴下,图个自在、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