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纪满囤这两天也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去割点肉,他倒是没什么,但是家里还有三个娃娃,尤其两个儿子,那都是顶着大人用的,不给添点油水,怕娃娃扛不住。
可是今日他去柜子里拿钱时,却发现一个铜板都不剩,他没多想,便去院里问赵云霞:“她娘,这几天没听说村里进来贼或土匪吧?”
赵云霞正在挑拣纪永菲摘回来的野菜,抬头问:“咋咧?没听说啊。”
纪满囤疑惑道:“咦,那咱藏在柜角的银钱咋都不见咧?”
他知道上次赵云霞把一家人从老院子那边挣的工钱都拿去娘家帮忙买粮了,可是他根本不会想到赵云霞连同之前他和儿子扛木头挣的钱也一起拿走了。所以家里的银钱不见了,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家里进了贼。
赵云霞听到纪满囤的话,择菜的手猛地停下,她低下头支吾道:“我.....我.....不知道啊......”
其实之前她是想着可以再从纪永灵那里接些针线活,会很快把柜里的银钱填补上的,可是她忘记了这阵子农忙,除非很紧的活计,不然一般铺子都是不会派活出来的。
这几日她都心存侥幸,希望纪满囤不会发现,昨儿纪满囤说买肉,她当时立刻拒绝了,就是怕用钱,被纪满囤发现银钱都没了。
但是没想到,昨日她都拒绝了,今日纪满囤还是再次提起了,她心里一阵慌乱,一下子真不知道该怎么掩饰。
纪满囤看着赵云霞支支吾吾的样子,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
“你得是都拿到你娘家去咧?”他胸口的火噌地一下就烧了起来,拳头捏了再捏。
他一直记得成亲前他爹娘说过:“你们兄弟也是有姐姐的人,以后你们也会有自己的子女,所以成亲后,一定要善待自家婆娘,只有你善待人家女子,人家才会善待咱家女子。”
可是现在,他真的……真的要忍不了了。
一直以来,他觉得赵云霞识字,嫁给他多少有点委屈,所以即使赵云霞再叽歪,再胡搅蛮缠,他都忍了。
他觉得,女人嘛,使点小性子,闹一闹脾气很正常,而且刚成亲那会,赵云霞那种劲劲的样子,别有一番可爱,他打心底里也是喜欢的。
即使是有了几个孩子后,赵云霞在家叨叨“念经”的次数比从前更甚,他也是忍让着,不愿多说一句。
因为他知道自己婆娘的性子,他一说,她就要吵、要闹,他不想吵,更不想当孩子的面吵。
他也是从孩子时候过来的,以前村里有个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就是因为爹娘打锤,他气不过去帮他娘,结果气血上头,手里的铁锨没有轻重,一铁锨下去,拍死了自己爹,后来爹死娘疯,小伙伴下了大狱。
那天他刚好去找小伙伴,在门口目睹了一切。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小伙伴他爹头发被血染得鲜红,汹涌而出的鲜血顺着头发一绺一绺地流淌下来,曾经顶天立地的汉子瞪着难以置信的双眼轰然倒地。而小伙伴他娘当场就发疯了,她嚎叫着质问小伙伴,问他为啥要杀死自己爹。
他那时候不懂,也说不出这里头的对错。他只知道,从小伙伴爹娘在孩子面前第一次打锤时,一些种子就已经种下,事情也就注定无法回头。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忍让着赵云霞,哪怕每年禁不住赵云霞的唠叨,去帮赵老娘家耕种累到脱层皮,他也不说什么。
他想只要家里太平安稳就行,不就是花点力气嘛,庄稼人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
而且男人嘛,挣钱卖力气为的是啥?不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嘛,一家人和和睦睦比啥都强。
但是今日他才意识到,多年的忍让换来的不是自己妻子的理解和体谅,而是变本加厉地盘剥和无视,他心里又气又痛,拳头捏得咯咯响。
赵云霞见纪满囤憋红了脸,一副随时会动手打人的样子,也有些害怕。
虽说从纪老二到纪老六,所有纪家都有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不能打婆娘,可以吼,可以凶,但是不能动手。因为纪家练棍,是练家子,怕下手控制不住轻重,女人家承受不起,打出事。
但是现在的纪满囤如同一头怒狮,好像随时要爆发。
成亲这么多年,纪满囤就像她时常骂的那样,如同家里的一头老驴,不知道苦不知道累,就喜欢干活。
但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要是纪满囤现在动起手来打她,家里孩子都没在,没人护她,她都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
赵云霞深吸一口气,眼神祈求地看向纪满囤,说:“他爹,我.......”
“说!”纪满囤咆哮道。
其实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都是拿去了赵家,但是纪满囤只觉得胸口憋得慌,似乎只有吼出来才能压得住他想动手打人的冲动。
赵云霞忙放下手中的野菜,起身道:“他爹,这次的事我做的欠考虑,但是我只是想帮他外奶家渡过难关,我也不知道现在粮价那么贵.....
我以为咱的工钱凑在一起差不多就够咧,顶多再多拿一点点就成..... 没承想,全掏出去,还差点不够.....我.....我也不知道我娘她是一点银钱都没攒下。”
纪满囤喉头滚了再滚,吼道:“我帮自己兄弟干点活,有工钱拿,你都话里来话里去,轮到你自己娘家,你就恨不得把这个家都掏空送过去!既然你这么顾着娘家,就滚回赵家庄去,跟自己娘和兄弟过去吧!这个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赵云霞一听这话,先头的害怕荡然无存,又恢复了往日在纪满囤面前的高高在上。
她也大声怒吼道:“咋,你还想休了我?你说的是人话吗!我也是爹娘生养的,我也有心,我不帮他外奶家,他外奶家就得叫赵财主收了那些地,只能卖身去当长工咧。
我能眼睁睁看着我爹娘和兄弟去当长工啊?再说,我也是为了咱家好,咱几个娃娃有个当长工的外家,以后咋在村里见人,以后咋婚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