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娘亲为自己定下了婚事的时候,元南安正在自己的院子里,沉默地看着面前已经被翻烂的一本兵书。
伺候自己的侍女嚷嚷着,比她更像得了婚约的人。
魏娇娇得意洋洋进来她的院子,讥讽地嘲笑,
“哟,还以为自己是大小姐呢?马上就要被嫁去西北那样荒凉的地方了……”
魏娇娇似乎很是高兴,在她面前转着圈显摆自己新得的衣裙,
“怎么样?好看吧?这可是宝裳阁新出的,等下月宣哥哥生辰时本姑娘定能惊艳四座!”
元南安淡淡看她一眼,毫不在乎地将视线转移到书上。
她只是沉默,再沉默。
她本也说不出话来,这十几年光阴里,她都是这样缄默着。
魏娇娇见状,嗤笑一声,夺走了她手里的书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
“还看?!一本破兵书,不就是元慕声那残废留下来的吗?你和你那残废哥哥一样废物!”
“啪!”地一声。
毫无预料地,魏娇娇脸上出现了一个巴掌印。
没有人想到,向来存在感最低的二姑娘会对府中千娇百宠的娇娇姑娘动手。
可元南安就是打了。
侮辱她可以,但不能侮辱她已经病逝的兄长。
魏娇娇捂着脸,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上已然红了眼眶。
“你……你打我!”
“我要告诉爹爹!”
她甚至都没有再和元南安纠缠,就跑出了院子。
元南安的侍女在一旁,面露难色,
“二姑娘,要不您去找找夫人吧?不然大人回来又该罚您了……说不准还会动家法……”
元南安站在原地,沉默地捡起了那本兵书,小心擦拭着上面的脏东西。
她看了侍女一眼,打着手语,
“不准告诉娘亲。”
侍女欲言又止,终还是闭了嘴。
这府中名正言顺的夫人,病重在床,时日无多,又哪里管的上一个孤女呢?
……
元南安被罚跪了三日。
魏少卿不许任何人去看望她,饮食饭菜也都是最差的。
跪了三日,她腿都要直不起来,独自一人撑着墙慢慢往院子里走。
伺候她的侍女被魏娇娇折腾得早只剩下一个罢了,现下又被魏娇娇拉去使唤。
想来就是要让她陷入这般的境地。
她一步步挪动着往回走。
现下已经天黑了,可她并不害怕。
蓦然地,她停下脚步,想到了三日前魏娇娇说起的那门婚事。
她忽然想,是不是去荒凉的西北也挺好?
至少比困在这幽深的深府大院里要强。
这府中,唯一让她惦念的,也不过只剩下病重的娘亲罢了……
“啪嗒。”
一滴冰冷的雨水,落在鼻尖。
元南安微微一怔,低头看向手背,细密的雨丝迅速蔓延开来。
七月的雨,带着暑热,突如其来,骤然而至。
雨势愈发猛烈,顷刻间便成了瓢泼大雨。
湿气透过单薄的衣裳,雨水打湿了她的发丝,沿着脸颊缓缓滑落。
她没有避雨的意思,只是缓缓抬起脚,继续向前走去。
可就在此刻,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一把油纸伞撑开,遮住了倾盆而下的大雨。
她微微抬头,看向那人。
朦胧的雨幕中,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映入眼帘。
他撑着伞,眉眼沉稳,目光微垂,静静地看着她。
“南南。”
声音温润低沉,透着一丝隐隐的心疼。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溅湿了地面,也溅湿了她的心绪。
元南安站在原地,沉默着。
她亦只能沉默。
这是她的表哥,也是尊贵的皇孙殿下,更是魏娇娇的心上人。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是来看魏娇娇的吗?
元南安垂下眸子,无意与他斡旋,继续往自己的院中前进。
可自己的手腕却被人猛地抓住,紧接着,那把伞被塞进自己的手中。
一个天旋地转,她被人背在了身后。
想要挣脱,可不知抱着自己的人力气为何这般大,丝毫挣脱不开。
好在四下无人,没有人见到两人的逾越之举。
若是让魏娇娇看见,她免不了又要大闹一场。
等到被放下来时,元南安借着屋内的烛光看到,元宣浑身早已浸湿。
他将她放在椅子上坐下,蹲下身来与她平齐。
元南安盯着他,元宣抬头,亦与她视线相对。
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想要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元南安在他的注视下,长睫微微颤抖。
平心而论,她与这个表哥接触得并不多。
回京时见过一面,冲他礼貌一笑,便作了礼。
后来,要说接触频繁些,也就是上次她被皇舅母带着出城礼佛。
皇舅母只带了她、还有这位表哥同去。
那半月,大抵也是她过得很开心的日子。
哪怕是抄写佛经,也让她觉得安心。
只是时不时地转头,总能见到表哥冲她盈盈一笑。
她不能说话,可他似乎不介意,和她叽叽喳喳说上许多话。
他讲许多,有时候没头没尾的,可她也愿意听。
因为,很久也没人这样和自己说话了……
可回来后,两人再没见过。
此刻元南安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
元宣低垂着眸,终是开口问道,
“听说……姑姑为你定了亲?”
元南安点了点头。
元宣抬头,紧紧盯着她,问,
“你愿意吗?……”
元南安思索片刻,没有立刻回答。
面前的少年眼睛一亮,随即道,
“你不愿意吗?那毕竟在西北,太远了,你不愿意我去求我母妃……”
可话还没说完,坐着的人点了点头。
元宣的话语滞在喉间,吐得十分艰难,
“点头……是什么意思?”
元南安想要打手势,可转念一想元宣大抵不懂,于是她微微张口,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我……愿……意”
……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直至成为瓢泼大雨。
天上似乎像裂开了一个洞一般。
元南安独自坐了许久,手心里只留下了一盒极好的去淤伤的药膏。
她沉默地擦了药,躺在床上伴随着雨声缓缓睡去。
许是睡前她在想着谁,梦里就出现了那个人。
梦里,也是和外面一样的大雨。
那个人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
她听见,他在不断唤着自己的名字,
“南南……”
“南南……你不能有事……我不允许你出事……”
“你快醒过来……我求求你,你醒一醒……”
“你不能死……你还要当大将军呢……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上战场吗?”
“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
……
睡梦中的人缓缓勾唇笑起来。
这果然是梦。
她怎么可能当上大将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