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殿下,对于‘不以智累心,不以私累己;寄治乱于法术,托是非于赏罚,属轻重于权衡’你有何见解?”严诩问。
这一段话,是韩子这一篇着作的核心思想,是他治国的主张,自然也是叶景辰重点讲解过的。
“凡事都有两面性,智巧和心机固然能让人无往不利,但也会导致人们过于自负和固执,从而产生烦恼和痛苦,做出错误的决定。”
“这世上固然有多智近妖的智慧之人,或许能一时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但一人终究计短,总有主观臆断超越理智的时候,所以治理国家之时,不能太过于依赖个人的能力!”叶静姝只是稍加思索,便开始侃侃而谈。
“是人就难免会有私心,但是统治者一旦有了私心,往往就会失去公正和客观,导致做出错误的决策。所以,治理国家应当以国家和百姓的利益为重,公私分明!”
“无规矩不成方圆,治理国家,也应该遵循法律法规,依法治国,制定完善的法律制度和治国策略,上到君王,下至黎民百姓,所有人都遵守律法,国家自然会井然有序,政令通达。”
“人非圣贤,有私心、有臆断,所以主观的是非判断不可能一直都正确,制定明确的奖惩制度,然后让所有人都知晓这些制度,更加公平公正,也更能调动所有人的积极性,毕竟,治理国家并非君王一个人的责任,而是与所有人都息息相关!”
“同样的,个人的喜好或道德并不能作为判断一件事情正确与否的标准,君王在治理国家时,应当依靠明确的法律,以及公正的赏罚制度,来维持国家的长治久安,避免混乱和纷争。”
“总结一下,韩子的治国理念就是法治取代人治,本公主完全认同这一点,律法应当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人人遵守,这个国家自然就能有序运转!”叶静姝从容自信,口若悬河。
严诩听的是心潮澎湃。
身为女子,却有这样的见解,完全不输男儿,难道长公主就是那个给他写信的人?
“殿下,‘不逆天理,不伤情性;不吹毛而求小疵,不洗垢而察难知;不急法之外,不缓法之内’又作何解?”严诩继续问。
叶静姝却不想继续回答了。
并不是回答不出来,而是她今天已经说了很多的感想了,如果严诩一直问下去,难道她要一直说下去吗?
在他们文华殿,可没有独美的传统,各抒己见,才是他们的风格。
“先生,关于对这段话的理解,您不如换一个人来回答?”叶静姝笑着说。
然后不待严诩说什么,她就已经替严诩点了一个名字,“二皇弟,不如你来说说?”
“是!”叶景铭当即应声,思索了片刻,就开口了。
“不违背自然规律,不伤害人的情感和性格,是告诉我们要顺应自然,尊重他人。”
“不故意放大别人的过错来挑剔别人的小毛病,也不要故意洗去外表的污垢来掩盖自己内里的小毛病,用一句话总结,就是‘宽以待人,严于律己’!”
“不能将律法或者标准之外的事情看得过于严苛,也不能将律法或标准之内的事情看得过于宽容。在法律和人的情感道德之间,应当秉持着公正和中正,既不过分严苛,也不能太过宽容。法不容情,但法亦有情!”
“依法治国确实应该是治理国家的主方针,但如果一味推崇法治,忽略人的七情六欲,又会让这个国家变得冷漠,所以,应当以法制为主,道德为辅。”叶景铭说着他的见解。
这样的言论同样让严诩激动,却又有些疑惑,因为二皇子的观点也与他的想法很接近,也像是给他写信的那个人。
“二皇子,‘祸福生乎道法,而不出乎爱恶;荣辱之责在乎己,而不在乎人。故至安之世,法如朝露,纯朴不散,心无结怨,口无烦言。’又作何解?”
“三皇弟,到你了。”叶景铭对叶景钰说。
叶景钰虽然不喜欢学习,不过他很听太子哥哥的话,太子哥哥说想要给孤竹先生一点震撼,他自然不会拖后腿。
“老百姓的灾难和幸福的产生是基于自然的规律和国家的民生政策,与他们自己主观上的喜欢和厌恶并没有多大的关系;荣耀和耻辱则都是自身的选择,与外界的评价无关。所以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韩子说在最安定的时代,人们信服法律,社会风气淳朴,人的心中没有积怨难返,也不会有口舌之争——”
说到这里,叶景钰话锋一转,“但这只是最理想化的社会状态,事实上,人的情感非常复杂,除了法律的约束之外,情感道德的约束也至关重要。”
“律法的主体是人,律法是由人来遵守和实施,但人有情感,人的情感或许会阻碍律法的实施,所以人的素养要提升,情感要关注,人文关怀也是必不可少的!”
严诩惊叹的看着叶景钰,一个十岁的孩童,居然能够说出如此有深度的言论。
但更让严诩惊叹的还在后头,因为八岁的叶景瑜问了严诩一个问题。
“儒家讲究‘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而法家则提倡‘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儒家和法家在理论在这方面是明显对立的,周重礼乐,延续近八百年,秦尊法治,二世而亡,先生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前面一直都是严诩考教他们,叶景瑜却直接开始考教起了严诩。
在他明知道严诩尊法家,主张依法治国的前提下。
这个问题绝对是挑衅。
严诩当然不会被这个问题给挑衅到,但他依然惊叹于叶景瑜的辩论思维。
不只是叶景瑜,回答了他问题的这几位公主和皇子,他们年纪虽然都不大,但他们不管是回答问题还是提问,都有自己的想法,思路明确,条理清晰。
而且,虽然他是先生,但似乎从一开始,主动权就并没有掌握在他的手中。
严诩彻底兴奋了。
虽然入皇城之后,他的所见所闻都让他对大渊皇帝与朝堂不满,甚至有些后悔出仕的决定,但今日文华殿的这堂课,却让他看到了希望。
“周八百年盛世,并非都是‘礼乐’之功,秦二世而亡,也全非‘法治’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