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良久没再出现声音。
肖婧晗从裴望渝笑意逐渐变淡的眸子里,突然就懂了她当下的痛苦和挣扎。
被血缘掣肘的洒脱和为难。
肖婧晗沉默了好一会儿,目光扫过升起的隔音板,而后看向裴望渝,“程京南这么帮你,你心里对他什么想法?”
裴望渝想了想,“我很感激他,困境是他带我出的,我的命也是他救的。”
“除此之外呢?”肖婧晗又问:“你知道他喜欢你,这一套救命之恩下来,你跟他算的清楚吗?”
“算不清楚。”裴望渝摇头,“我说我给不了他想要的回应,他说让我给他两千万,就当是救命的报酬,他不缺这两千万,是为了不让我有心理负担才把帮助谈成交易。”
“你既然明白他的心意,也知道跟他算不清楚,你是打算接受他?”
话音落下,裴望渝眸光凝滞了几秒。
见状,肖婧晗明白了,“放得下陆彦翀吗?”
没有问她放没放下,而是放不放得下。
裴望渝下意识想点头,可却半晌没有动静。
肖婧晗微不可闻叹了口气,“望仔,现在的局面你不能模糊,程京南跟你明码标价也好,想换个方式递进也罢,你自己心里必须要有个数,究竟是用钱来还这个情,还是以情还情,不能稀里糊涂地接受程京南的帮助,了解你的人知道你是耳根软,习惯了逆来顺受,别人说什么你都当真,可外人眼里这就是纠缠不清吊着他。”
“他为你做的这些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没错,你也确实拒绝他了,你如果放得下陆彦翀,对程京南来说就不算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你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腾空自己的心,可要是你放不下陆彦翀,现在的所有言辞只是一味的麻痹自己说放下了,这对程京南来说,才是最诛心的,没有哪个男人真的做得到不求回报地救赎一个女人,然后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心里藏着另外一个男人,最后出于感激和愧疚接受自己,这比直接拒绝更让人难以接受。”
“要是决定明码标价,那咱们就保持该有的距离尺度,银货两讫的时候,咱的腰杆才能挺直,要是想好以情还情,那从现在开始你必须保证心无杂念地跟他接触,像刚才那样的犹豫绝对不要再出现,咱不是那种脚踏两条船的人,就没必要让人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肖婧晗知道裴望渝不是那种摇摆不定的人,只是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是糊里糊涂的,程京南又是只老狐狸,很容易就把裴望渝给带沟里去了。
裴望渝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耳根软,正是因为清楚她太容易相信别人的这个毛病,话再难听,肖婧晗也要提醒她别糊涂。
程京南现在是说不需要裴望渝给什么回应,可时间久了呢?
到时变成一笔糊涂账后,又该谁来买单?
肖婧晗的话完全说到了点子上,更在点子上的还是接下来的这一句,她问裴望渝:“如果今天给你解药的是陆彦翀,你还会像现在这么纠结吗?换句话说,如果是陆彦翀救得你,你会原谅他给你的那些伤害吗?”
一针见血又见血。
裴望渝呆呆看着肖婧晗,不知在想什么。
肖婧晗从她的表情里大抵猜到了答案,对于程京南她不是犹豫不决,而是被程京南那句两千万给眯了眼,以为真的就是银货两讫的交易,并没有更深层地去想过,这究竟是不是程京南的缓兵之计。
真正让她犹豫的是陆彦翀。
十年的感情既深刻又复杂,她怎么可能说忘就忘,说不爱就不爱?
那些伤害抹掉的爱意,是用十年时间堆积起来的,何况这十年不单单只有伤害,陆彦翀给裴望渝的回忆,是曾在阳光下绽放的最绚烂的那朵玫瑰。
所以即便到了这会儿,那些爱意也不可能是所剩无几。
但其实裴望渝心里是清楚的,她想过坦坦荡荡地面对程京南的青睐,不论拒绝还是接受,都会给对方最明确的回应。
只是她忽略了一点,她拒绝程京南之后,程京南的心思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终止,随后的相处中,她没有把握好交易双方该有的距离尺度,不经意间给出的回应,会让人误会,而她还停留在上一阶段当中。
程京南带她来北州,肖婧晗一眼便看透了其中的牵扯,所有事情发生的又密又急,裴望渝一时想得不那么周全也在情理之中。
她以为自己能处理好,但她也只是一个十九岁就遭遇变故被陆彦翀带走,并在二十二岁经历痛击的女孩子。
“明天我要替我爸去大渡乡慰问孤寡老人跟留守儿童,你跟我一起去,趁这个机会你好好冷静思考思考,陆彦翀那头别管现在放没放下,只要你决定忘,那就坚定地往前走,至于程京南,也别搞得复杂了,接受不了,那就把话说明白,该还钱还钱然后跟他保持该有的距离,如果你觉得可以试试,也别说什么给时间整理心情,直接在一起,时间够长新欢够好,旧爱算个什么?你都决定忘了,我就不信程京南还比不上陆彦翀了?他要连让你喜欢上的本事都没有,也枉费这么多年那些个在外的花名了。”
话不是很好听,但话糙理不糙。
肖婧晗干脆利落地帮裴望渝做了决定,这种时候就得有个像她这清醒的人在旁边提醒她,否则裴望渝很容易就会陷入自我认知里伤人又伤己。
车停下的时候,程京南降下了隔音板,转头看过来发现后面的气氛貌似不太对。
尤其裴望渝那张小脸看得见的颓然,眼神更是明显地闪躲。
再看一旁的肖婧晗,倒是气定神闲,就是说出来的话不怎么受听,“程总,明天我要带望仔去做慈善,您要是有事的话就去忙,望仔跟着我一点问题也没有。”
又甩人!
程京南眸子含了几分不悦,“做什么慈善需要甩开我单独去?”
肖婧晗不急不躁地回:“我爸安排的,每年都是我代表他去,正好那边荔枝熟了,我带望仔去散散心。”
程京南感觉听了一句废话,心下更加不爽,“正好,我也去发发善心做点好事,给自己积点德。”
语气带了那么几分不容置喙。
肖婧晗侧目看了裴望渝一眼,还想争取一下,却蓦地看到车窗外迎上来的一行人。
脸霎时就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