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敲门声。
阮凝玉将瓷碗先搁在了小几上,而后问:“谁?”
“是春绿么?”
她还以为是春绿回来了。
这时,从门外传出了男人的声音。
隔着厚重的梨花木门,音色显得有些厚重、低哑。
“是我。”
听到是谢凌的声音。
阮凝玉又迷惘地眨眼,表哥怎么过来了?
于是她便下了罗汉床,便去开门。
窗格子里,月亮从云里钻出来了。
阮凝玉发现今夜是缺月,天色似乎愁眉不展,窗前是枯枝,说不出来的意境。
阮凝玉轻轻推开了门。
于是她脚边便多出了双青色云皮靴,门边正垂落着一道颀长沉厚的身影,落在窗纸上,就变作成了剪影。
夜深露重,他从外头过来,衣袍上还沾着松香。
阮凝玉总觉得这时的表哥是幽黯的,就连面颊上也覆盖上了层深青色,像月亮的阴影。
阮凝玉的手还放在门上,她微张红唇:“表哥,你怎么过来了?”
谢凌手里端着青瓷碗,他平静地看着被灯色照出一脸黄的她,那胭红的唇仿若更艳了。
他道,“我来给你送姜汤,顺道过来看看你。”
阮凝玉却心里在想,他过来的时候定能遇到路上的春绿才是。
于是她道:“适才小侯爷已经给表妹送过来姜汤了。”
“表妹的丫鬟没告诉表哥么?”
“是么,我不知道。”
谢凌眼皮未掀一下,眸底无波。
阮凝玉看他这样子,当真是不知情的样子。
谢凌看向了她。
“我可进去坐坐?”
阮凝玉想了想,大门是敞开着,何况又是望江楼这等繁闹之地,他又是谢凌,于是她就没什么好介意的了。
谢凌走路的步伐也与别人的不一样,总之从他背后看总会觉得很舒缓,带着遗韵古意,他仿佛是从仙境雾林里走出来的,衣袍如雪。
谢凌走到罗汉床边,果真见小几上摆放了她刚喝了几口的姜汤。
他用手指去感受了一下瓷碗,便侧过脸来。
“这碗已经凉了,表妹还是喝我这碗吧。”
“你刚落了水,该喝温热的暖身。”
谢凌逆光拧着眉,语气里充斥着对她这个表妹的关心和担忧,叫人无可指摘,也叫她没有反驳他的道理。
他还是这么的体贴入微,阮凝玉想,或许他便是个极好的人,只是他前世唯独对她不好罢了。
不过她前世也不算什么,她不过是他众多表妹中的一个,
她上前接过瓷碗。
她其实并不喜欢姜汤的味道,只是浅抿了着。可这一口却拖延了好一会,营造出自己喝了很多的错觉,好给他一个交代。
可谢凌轻易便看穿了她。
他坐在了罗汉床,手搁在矮几上。
依然是不容置喙的语气,他有些不悦,像极了族里的那些父辈。
“我看着你喝。”
阮凝玉:……
大抵是看见了她秀眉蹙着,谢凌便想起了她怕吃苦,而姜汤辛辣,她说不定也跟怕吃苦是一个道理。
于是他将声音放轻下去。
“我命望江楼的厨子往里头加了红糖和红枣,能缓解辛辣。”
于是阮凝玉在谢凌的眼皮子底下,硬是喝完了半碗。
谢凌这才满意。
阮凝玉又想起了晚上谢凌给她披上的那件白裘披风,它正挂在雅间的架子上。
阮凝玉于是道:“多谢表哥借表妹衣裳。”
“只不过衣裳已经被表妹弄脏了,待表妹的丫鬟洗濯完,便将它归还表哥。”
谢凌手指在桌面上动了动。
他顿了一下。
“不急。”
若是可以的话,他宁愿自己的那件白裘披风届时能多留在她的海棠院里几日。
这样的话,表姑娘见到这件衣裳时便能每每忆起他这位表哥。
可是他不会说。
阮凝玉将姜汤放下,这才发现他外面披上了件月白的披衫。
墨目却是布满血丝。
在紫云湖边看见他的时候还不会这样,阮凝玉知道他去瞧过一眼谢妙云了。
阮凝玉回望江楼的时候也去看三表姐了。
见三表姐陷在锦褥里,烧得满脸通红,她看了心里着实不好受。
她一个表妹尚且如此,而谢凌身为堂兄从小看着谢妙云长大,他心里的滋味应当比她更不好受才对。
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会自责伤心至此,还将他的眼给熬红了。
谢凌问:“表妹,今夜的事你可怨我?”
怨他什么。
但看男人眼底情绪翻腾,阮凝玉心里便有了几番猜测。
他说的,定然是他未婚妻的事了。
阮凝玉想,或许是白薇雨伤了他的心,秋天快过去了,白薇雨早已跟他培养了感情,可白薇雨今晚的作为……让谢凌失望了。
阮凝玉知道这位表哥的择偶标准极高,他的妻子定是要书香门第,读过许多书的,才德兼备的,也要娴淑贤惠,上能伺候公婆,对公婆孝顺,下要优待他们这些堂弟妹表妹。
前世的谢夫人便做得很好。
许清瑶便是那个完美的谢夫人人选。
许清瑶品性好不好先不说,那些腌臜手段先不说,但她确实个能为了心爱之人而忍耐、去伪装和改变的女人,这一点阮凝玉倒是挺佩服她的。
许清瑶在谢府要应付着何洛梅这个强势的婶母,据说何洛梅当初迟迟不交给她中馈。前世在谢凌被贬的时候,许清瑶要打点内宅,对外为他这个丈夫酬应,所做的无可挑剔,阮凝玉觉得谢凌应该对他的谢夫人极满意才是,日久生情,也难怪最后会成为模范夫妇。
而这些,白薇雨在今晚便给了谢凌一个答案。
她不能胜任他的未婚妻,更做不了谢家今后的当家主母。
夜色如墨,谢凌身侧灯架上的烛光在轻轻摇曳。
他的脸庞如同精心雕琢而成,他在一片晕黄中朝她看了过来。
“是为兄不好,未婚妻不淑,所遇非人,将你和堂妹害成这样。”
说男人便紧抿唇,似乎为自己当初的这个决定而深感自责。
谢凌面有愧色,唯有那双眼深深,逆着光,叫阮凝玉怎么也看不清里头。
“是为兄的错。”
“为兄今后定给你们寻个能胜任你们兄嫂的未婚妻,其他该有的德行先不说,她必须待你们好,对府里的两个表妹好,不分亲疏,这样我才放心,若是这点做不到的话,其他再好,也不能做我的未婚妻。”
更重要的是,要对她好。
“表妹晚上可是吓到了?”
谢凌的手指似乎也沾了松香,体温微凉,却也不至于太过冰冷。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
手指刚落在她脸上时,两人都怔住了。
尤其是阮凝玉。
可当她掀眼看过去,与他手指不同的是,他的墨眸温润而泽,连眼尾处的细纹都带着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