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听了这句话,似乎才有了些动静,淡声提醒道:“母后,昭淑妃对上恭敬,对下友善,是宫里出了名的良善人,当初皇上原是觉得她德行兼备,想让她当德妃的,是她自己再三推阻,皇上才给了个淑妃,后又特赐封号昭,以示其品性昭昭,光辉璀璨。”
皇后这话是在提醒太后。
谢润的贤德和封号都是皇帝亲口盖章的,太后张嘴就说她像宸贵妃,岂不是说皇帝有眼无珠,不会识人?
同时也是在拿皇帝警告太后,让太后说话有所顾忌。
再者,太上皇还在呢。
太后公然嫌弃宸贵妃,岂不是也在说太上皇的不是?
皇帝是晚辈,他后宫里的人太后嫌弃也就罢了,可她怎么敢去嫌弃太上皇?!
但太后不听这些话,只道:“怪道刚刚静妃说你偏心昭淑妃,哀家看半点没说错。”
太后和皇后相处,主打一个你说我听,我只负责蛮不讲理。
皇后再玲珑的手腕,遇到太后都要呕几口血在喉咙里。
太后:“她若真贤德,怎么不把五皇子带给哀家瞧瞧?”
“罢了!”太后忽然提高嗓门:“刘嬷嬷!”
刘嬷嬷低着头上前:“奴婢在。”
太后:“你现在带人去昭和宫一趟,把五皇子抱过来给哀家瞧瞧,哀家就是想看皇孙了,看谁敢拦?!”
刘嬷嬷心里苦,忍不住劝诫道:“太后娘娘,如今已经入伏了,外面热气大,五皇子年幼,从昭和宫到慈宁宫一路过来,怕是容易中了暑气。”
谢润是没想到太后这么横,二话不说就要派人去她宫里抱孩子。
现在说是抱孩子,等孩子抱来了,怕是谁都抱不走了。
她不由攥紧手,想到临来前的安排,又悄悄松了手。
刘嬷嬷不想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知刚劝两句就被太后指着鼻子骂道:“你是谁宫里的奴才?!”
“哀家嘱咐你的事情也推三阻四,难道也是被哪个贱人收买了?”
“还不快去?若抱不来五皇子,你以后就去掖庭伺候吧!”
太后是个十分要面子的人,当着六宫的面被一个奴婢拒绝,气的恨不得当场打杀了刘嬷嬷。
可惜皇帝后宫不是太上皇的后宫,限制诸多。
她若打杀奴婢,只怕皇帝得有话说,又想着找个借口送她去陪太上皇。
又恨忠心的武嬷嬷今日不适,没能来她身边伺候,不然她才不会嘱咐这无用的刘嬷嬷。
刘嬷嬷听到太后让自己去掖庭,真恨不得现下就去,也不用再夹在皇帝和太后之中备受煎熬。
皇帝明显不想让太后插手六宫事宜,可太后偏偏不死心,各种折腾,如今还被武嬷嬷唆使动了五皇子的主意。
先不说五皇子是皇帝唯二健康的儿子,再说他生母昭淑妃备受皇帝宠爱,哪里是能随便得罪的?
昨夜武嬷嬷忽然被人拖走,刘嬷嬷已经意识到不对,怕是皇帝知道了什么动的手。
事后她和太后娘娘身边的宫人们编了个谎,只说武嬷嬷生了急症,正躺在病榻上休息,不能来伺候。
直到此时,太后都不知道武嬷嬷出了事。
如今太后又出昏招,竟然准备把五皇子强行抢来抱在身边养。
刘嬷嬷满心纠结,却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去。
去昭和宫的路上,她战战兢兢、满腹忐忑。
她亮出太后的牌子,说要抱着五皇子去慈宁宫坐坐,被昭和宫的人迎了进去。
只是等进了昭和宫,看到抱着五皇子的皇帝,霎时吓得双膝跪地,把一切都给招了。
慈宁宫内,太后还在发表她的不满。
这种不满不只是针对谢润,更多的是针对皇后。
谢润手上没权利,太后顶多是看她不顺眼。
但对皇后,那是真的哪哪都不喜欢。
皇后坐不了多久就说身子不适想走。
太后阴阳怪气道:“你要不直接去朝上找皇帝?就说哀家又为难你了,让你请安的时间久了点,以至你身子又有不适?”
皇后:“妾身怎敢?便是身子再不适,在母后面前也得忍着,免得又惹了母后不喜。”
太后理直气壮,听不懂皇后话里的阴阳:“你若哀家不喜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反正有皇帝撑腰,你大可再放肆点。”
皇后气的胸口气血翻涌。
太后斗志昂扬,见皇后不说话,视线一转落在谢润身上。
见谢润打扮的不算特别招摇,就道:“昭淑妃好歹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打扮的这样素净,看着的还以为你不把哀家当回事,故意穿的不甚郑重,又或者以为皇帝亏待了后宫女眷,连件像样的首饰都舍不得拿出来。”
谢润低着头,眼眸微垂,看起来十分温顺乖巧,“太后娘娘说得对。”
太后还等着她对嘴,趁机再骂两句,却被谢润一句话给堵住了。
一时间,满腹的话憋在肚子里,出出不来,咽又咽不下去。
太后不服气,又挑刺:“听说昭淑妃有位亲姐是个医女?”
谢润一顿,轻声道:“太后说的对。”
神医还是医女在太后眼里不重要,太后就是故意找茬。
谢润索性就摆烂了应付她。
太后又道:“昭淑妃,你好歹是皇帝宠爱的人,自个亲姐姐做个低贱的医女叫什么事?要是让人知道了,于皇帝的颜面也有损。”
谢润依旧安静温顺,“妾身不敢学宸贵妃,利用皇帝的宠爱为家中人谋利。”
这句不软不硬的话,倒是把太后给堵了一下。
太后刚刚还嫌弃谢润像宸贵妃嚣张跋扈,这会听到谢润一脸‘惶恐’的话,又总觉得她在阴阳怪气自己。
太后当贵妃那些年,没少利用宠爱和子嗣为自己母族谋利。
这一点,她都不敢去说宸贵妃。
若非是肃王谋反,牵累太后母族被夷,只怕现在皇帝的后宫会被塞满太后母子的女眷。
娴昭媛也绝对入不了太后的眼。
太后被戳到心虚之处,一拍桌子,怒斥道:“昭淑妃,你放肆!”
谢润似反应慢了半拍,缓缓蹲身行礼:“妾身茫然,求太后娘娘指点。”
太后一脸理直气壮的指责谢润:“你刚刚是在嘲讽哀家曾为家中之人谋取权位吗?!”
这一瞬间,谢润忽然就懂了皇后这些年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谢润正要应声,就听到慈宁宫内响起一道沉稳男声:“母后应当知道后宫不得干政,如今竟怂恿朕的妃子为家中人谋利,可是母后见不得朕日子好过?!”
皇帝的质问十分有穿透力,一字不落的到了太后耳中。
太后面对皇帝,还是有几分惧意的。
她站起身,“皇帝,你怎么来了?”
慈宁宫里的妃嫔们纷纷起身朝皇帝行礼问安。
皇帝看都没看一眼,上前一手扶起了皇后,一手扶起了谢润。
只是他的脸色实在不算好看,这会没谁敢出声。
皇帝:“朕原本想在昭和宫用膳,却见昭淑妃久久不回,想来她是被母后留在宫中。”
太后下意识告状:“皇帝,你来得正好。”
“哀家还要说说你!这个昭淑妃,欺辱低位妃嫔,对哀家也不敬重,你不该太宠着她,以至于她无法无天!”
皇帝冷声道:“听闻当年母后得宠时,曾在御花园连着掌掴三个婕妤,还令三人跪了三个时辰。”
“儿子也想问问母后,这算不算无法无天?”
太后没想到皇帝重提旧事来臊她,顿时气愤不已,“皇帝是在质问哀家?!”
“儿子怎敢?只是心中疑惑。”皇帝笑了笑:“若母后觉得是,儿子自然不敢反驳,也会令昭淑妃好生思过。若不是,儿子再去问问父皇,他老人家是如何看的?”
就算太后当时正得盛宠,也因为处罚太过得了太上皇几句斥责。
太后说不赢,就捂着胸口倒坐在椅子上,装出一副难受的样子:“皇帝,你如今出息了,为了个妃嫔,竟要算哀家的旧账?!”
“哀家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
皇帝垂眸,冷声道:“不是儿子要算账,只是母后心里当真看顾朕这个儿子?”
“母后好歹是养过两个儿子的人,难道不知道一岁小孩最是娇气?”
“五皇子才多大的年纪?母后非得让人大热天抱着他来慈宁宫,只为了您口中的孝顺?”
“母后倒是心疼孙儿想见孙儿,还是想拿着五皇子来拿捏朕,不如今日就坦白说说?”
皇帝和太后母子当众闹不和,谢润这些后宫妃嫔都低着脑袋,恨不得自己能消失在眼前。
太后没想到皇帝会当众把她的小心思给戳穿,一时间又气又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连装胸口疼都忘了。
皇帝上一秒生气质问,下一秒就变了脸,一副伤心模样,“朕心疼母后体弱,经不得劳累,故而特意嘱咐六宫少带孩子去闹母后,却不防母后是觉得朕和皇子公主们不孝。”
太后人还没反应过来,嘴已经上前安慰:“哀家不是这个意思,哀家没有怪你不孝。”
皇帝脸上的伤心霎时消失,“原来母后也是心疼儿子的。”
“这是自然。”
皇帝接着下一句:“母后疼儿子之心,亦如儿子疼五皇子之心,想来母后也能懂儿子不愿让孩子折腾的心思,不要怪罪儿子。”
太后犹豫半天,才道:“哀家自然不会怪你的。”
皇帝前一秒怒气冲冲,似要和太后吵架,把太后的气焰给压了下去。
后一秒又当个孝顺儿子委屈质问,接连出击让太后完全没有反应时机。
这也是谢润第一次看见皇帝和太后的相处模式,颇有种一物克一物的感觉。
其他六宫后妃都难言惊讶,只皇后从头到尾都是淡然。
显然是见怪不怪了。
见皇帝软了脾气,太后也以为自己能得寸进尺,还想起来当初武嬷嬷给她支的招。
“哀家病了这些时日,总觉得膝下空虚,也觉得这慈宁宫过于空旷孤寂,就想着抱养个孩子在膝下,好享享天伦之乐。”
皇帝没像刚刚一样恼怒,反倒温和问道:“母后是想养小五?”
太后犹豫了一秒,还是点头:“上次请安时,哀家看过小五,虎头虎脑,十分可爱。”
皇帝故作担忧:“可母后一连病了数日,如今年岁也上来了,可能劳累去养孩子?”
太后一向不服老,听到皇帝说她年岁上来了,脸都抽了抽。
谢润和皇后站的近,清晰看出太后脸上轻微抽搐,表情由愤怒变为隐忍。
太后声音都似有轻微颤动:“哀家身子好多了,养个孩子问题还是不大的。”
“当初你和你哥哥妹妹三个,不都是哀家一手养大的吗?”
皇帝话音一转,忽然不提养五皇子的事情,反倒提起:“母后既然好了,想必也听说了一件事。”
太后:“何事?”
“来父皇身子略有不适,母后既然身子好多离开可要去照看父皇一二?”皇帝不急不缓道:“儿子知道母后心中一直惦记着父皇,父皇一人孤独,也需有人贴身照顾陪伴,不如儿子立刻着人收拾东西,送母后去陪伴父皇?”
“不可!”太后急的都破了音,把其他人吓了好大一跳。
皇帝黑沉沉的视线落在太后身上:“母后这是不愿去照顾父皇?”
太后疯狂转着脑子。
可她本来就不是个聪明人,如今想不出办法,只能急中生智捂着胸口继续装病。
“哀家刚刚被你气了一顿,心口发闷,快去叫太医来看看。”
太后试图用装病这一招糊弄过去。
可皇帝这次打定主意不肯轻饶,便让刘嬷嬷去找太医。
又往身后看了眼:“太后不适,你们待在这也占地方,回自己宫里待着吧。”
谢润看皇帝背手立在太后身侧,就知道这件事没有结束。
她一离开慈宁宫,就匆匆赶往昭和宫看陶陶。
临走前瞥了一眼,发现皇后叫了静妃,不知道是什么事,却也猜到和静妃刚刚在太后面前颠倒黑白的告状有关。
谢润急着看儿子,留了个小纾给她打听消息,自个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