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任放轻了步子,站在树干后,静静地看着那人。
男子哭了半晌,等到眼泪都哭干了,才把放在一侧的铁锨拿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尸首,在那片空地的最中间挖洞。
这洞并不好挖,上层松软的雪层还好说,中间的冰层可是坚硬无比。
李任原以为他会半途而废,可直到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那人的动作都没停下。
只是渐渐听不见砸冰层的声音。
他竖着耳朵等了半晌,终于没忍住,从树后走出,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那男子依旧保持着砸冰层的动作,可他发顶、眉间尽是雪花,目光呆滞,浑身僵硬。
李任心有不忍,将脑袋挪到一旁,想着回顾府叫几个人来把他俩葬在一起。
只是还没走出这片地,雪林之中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四哥。
李俐看到他在这,有些意外,“五弟饭后消食?”
“发生了什么?”见李任好似没看见他,只从他身侧擦肩而过,李俐急忙抓住了他,问道。
李任这才回过神,将一五一十都告知了他。
李俐听了,心里没有太大波澜,只说和他一起去叫人。
两人带着随从回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眼前却是雪的白茫茫一片,能看得清路。
到了空地,李俐上前看了几眼,立刻就认出这俩人是谁了。
“那女子是徐裕的妾室余氏,这男子是她的心上人,姓江。”李俐之所以有印象,完全是因为徐府的事情闹得不算小。
“没想到居然这么纯情。”他补充一句。
李任站在四哥身后,没吭声。
他是第一次直面人的死亡,还是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从有到无。
忽的,从身后伸来一双手,轻柔地覆在他的双眼处,李任顺从地闭上了双眼,近乎贪婪地闻空气中的檀香。
是二哥准没错。
果然,李辉的轻叹声扑在他耳畔,“怕了?”
李俐转身,看向李任。
李任被两个哥哥看得面红耳赤,却也没说不怕,只把脸转向另一旁。
李任的母妃是一个善良的人,而他自幼在母妃身边长大,自然也是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二皇子带来的人一起加入其中,不一会儿冰层就被凿穿。
李俐转身,看向这片空地上唯一立着碑的墓位。
他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李辉的目光不自觉地跟上了他,只见他并未在墓碑处停留,而是多走了几步,走到了墓碑以东的位置站住,然后就没动了。
李辉顺着他的目光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李俐面前的地面上,有着一个小小的鼓包。
应该是另一人的葬身之地。
这边忙得热火朝天时,徐府中,徐裕从床榻上坐起,面色苍白,嗓子瘙痒,导致他不住地咳嗽,不一会儿就眼冒金星。
“老爷,有什么事放放再说,别搞垮了你的身子。”一直近身伺候的史氏忙道,又不住地招呼下人将这间屋子的门窗紧闭,将缝隙都给填上。
徐裕没回应她的话,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他闭了闭眼,感觉勉强回过神来,便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徐启宸。
这是他三个儿子中,长相最出众的一个。
这也是徐裕担忧的点,在过去十几年里,他都不许徐启宸出门,而是将他关在后院内,就算上学也是请的夫子来府中教授。
哪怕这样,他也依旧不放心,时时对三儿子耳提命面道:“虽然你长得好看,但你千万不能出卖这张脸啊!”
他更希望自己的儿子有些真才实学,而不是靠着一张好看的脸,继承徐府这么大的家业。
现下,他看着三儿子的脸,心中又有些焦虑起来。
长得太好看,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得早些成亲才是。
徐启宸不知他亲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倒是不住地在焦虑阿姐会不会厌恶他。
原本说好在今日清早,就将新的单子送给她,可他偏偏被徐裕给绊住了,从早晨起床,一直磨叽到现在,他都没有出门的机会。
不过他教养向来良好,哪怕是徐裕也看不出他的不耐。
“徐府名下的铺子,你可都走一遍了?”
“还差一些,今晚将剩下的补齐。”徐启宸道。
“倒是也不急。”徐裕语重心长道:“阿宸,你是爹心中最优秀的孩子。”
徐启宸对这句话没什么反应,倒是徐裕突然猛烈咳嗽起来,下意识地去拉住史氏的胳膊,有些慌乱地辩解,“虽然老大和老二不咋样,但我的心里是有你的。”
“老爷疼爱,妾身都看在眼里。”史氏也知无可奈何,只能认清事实。
她的两个儿子确实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日后若是徐启宸接手徐家,她难免要多照顾一下,防止在她走后,老三将老大和老二逐出家门。
“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史氏自觉起身,往屋外走去,顺便带走了屋中的一众下人。
见这里没别人了,徐裕才一脸沉重,“你既然去走了几家铺子,也就知道咱们徐府的财产状况。”
“这次官府判罚的是银子,而我的身子日渐虚弱,日后还得靠你来扶持这个家。”
“爹太看得起我了。”徐启宸面上不见喜色。
“官府的公牍还没下来,但我估摸着,银子的数目不能少了。”
毕竟四皇子骑马踩死的人也不算少。
徐裕也算是背了一口锅,心头有苦口难开,只能采取其他的解决措施。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道:“为父决定,将徐府提前转交给你。”
徐启宸原本一脸淡然地听着,左耳进右耳出,可徐裕此话一出,却如雷轰顶。
他满脸不可置信。
他爹还不起的银子,就把家产交给他儿子,让他儿子来还?
他难道不知道这些年来,徐府名下的铺子经营得多糟糕吗?
真的是把烂摊子甩给他了啊。
徐启宸第一次真切地面对了“老奸巨猾”这四个字,同时又压力山大,脑袋疼得很。
若他还不起银子,别说他了,这一家子的命都给赔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