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舟月的眉心紧紧拧成一个“川”字,嘴角微微下撇,那神色中满是对顾寒刚刚略过之事的介怀与疑惑。
顿了顿。
还是强压下心头的种种揣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开口说道:
“好吧。
你不想说,等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也没关系。
只是,接下来我要跟你讲的,可是关乎你身体的大事儿。
顾寒,你可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我怕……这消息对你冲击不小。”
简舟月故作严肃,实际嘴角的微笑,却有些马上压抑不住了。
顾寒如果知道自己医生还有很长,知道自己有广阔的寿命能陪伴自己想陪的人,顾寒第一个想到的会是和谁共度余生。
应该……应该……名单里会有自己吧?
顾寒听到这话,眼睑微微颤动,抬眸望向简舟月。
估计这是自己体检报告里的时间出来了,可能活得比自己预想的稍微长一些。
所以简舟月脸上才会有高兴的表情,但……总归也就是长那么一点点。
只见他身姿笔挺,努力做出一副坚强镇定的模样,可那攥紧的衣角、不自觉轻颤的手指,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与担忧。
顾寒心头似被重锤敲了一下,五味杂陈翻涌而上。
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挪动略显沉重的身子,缓缓地、微微地坐起身来。
每动一下,都像扯动了那些藏在暗处、名为“病痛”的丝线,疼得他暗暗咬牙。
待坐直后,他双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过了好一会儿,才实实在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气息里满是无力与惶然。
本以为,这检查结果孟清浅藏得严严实实,像给它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厚茧,不会有任何人察觉。
顾寒声音沙哑,眼神飘向远处,似陷入往昔回忆,
可到底是简舟月。
瞒不过去的。
但死亡,一闭眼也就过去了,没啥可怕的,可要是清楚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数,天天掰着指头倒数,那种滋味,就像钝刀子割肉,每一秒都是煎熬,才真叫人胆寒。
深吸一口气,好似要把心底的怯懦一并抽离,顾寒冲简舟月用力点了点头,那眼神透着决然,示意她可以讲了。
事已至此,自己又还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呢?
两人正沉浸在这沉重氛围、交谈正酣之际,门外猛然传来一阵喧闹。
先是几声叫嚷,高亢尖锐,瞬间打破屋内静谧,似要把这空间都撕裂开。
紧接着,一个老人声嘶力竭的呼喊声撞入耳膜,那呼喊里满是焦急,像个找不到归家孩子的老人,慌乱又焦灼,声声透着揪心劲儿。
还没等缓过神,小孩子扯着喉咙哭天喊地的动静也裹挟进来,尖锐哭声、叫嚷声、呼喊声搅成一团,乱得人心慌。
下一秒,门“砰”地被大力推开,那突兀声响吓得顾寒一哆嗦。
熟悉至极的声音潮水般涌进,他脑袋“嗡”地一响,眼瞅着简舟月嘴唇微张、就要张嘴说话,顾寒心脏猛地一缩。
多年练出的敏捷在这一刻尽显,他眼疾手快,整个人像弹簧般弹起,瞬间伸手死死堵住简舟月的嘴。
是阿爷来了!
顾寒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心都提到嗓子眼,心底一个劲儿念叨,千万不能让阿爷和孩子们知晓这些事儿。
否则,这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静湖面”,怕是得掀起惊涛骇浪,一切都要乱套了!
病房门“砰”地被撞开,一群人乌泱泱地涌了进来,脚步杂乱,神情惶急,活脱脱像受惊后扎堆闯入的羊群。
为首的阿爷,平日里那沉稳笃定、不紧不慢走路的架势全然不见。
他本就不灵便的腿脚,此刻哆嗦着,拼命往前赶,每一步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和地面较劲,若不是身旁的林鹿笙眼疾手快,伸手稳稳搀住,怕是得摔个眼冒金星、狼狈倒地。
阿爷的脸涨得通红,纵横交错的皱纹里满是焦急与惊惶,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砸在地上,洇湿一片,那是心急如焚的具象体现。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根陪伴多年、磨得发亮的拐杖,刚站稳脚跟,就狠狠将拐杖往地上一跺,“咚咚”声响,似要把心底的担忧与愤怒都宣泄出来。
一看到病床上虚弱躺着的顾寒,阿爷的眼眶瞬间红透,泪水决堤般涌出,嘴唇剧烈抖动,嗫嚅半天才挤出话来:
“哎呀,我的乖娃呀!你这是咋弄的嘛!”
声音带着哭腔,又拔高了几个调,尖锐且凄厉,“听护士说你从楼上往下跳,好家伙,那可是楼高啊,你咋就这么糊涂、这么大胆呐!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全村老小的心都得跟着碎咯,你叫我们咋活呀!”
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拐杖,幅度不大,却满是痛心与无奈,像是要用这动作把顾寒的“莽撞”给挥散开。
阿爷大半辈子在村里,早年经历过那场夺命灾祸,眼睁睁看着林鹿笙的父母、兄长,还有村里好多乡亲被无常带走,生死的残酷在他心底刻下了太深的疤,所以如今面对顾寒这般险境。
往昔伤痛与当下担忧交织,让他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沉稳,只剩无尽的害怕与焦急。
人老了,最怕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林鹿笙站在一旁,嘴唇紧抿,眼眶泛红,视线在顾寒和简舟月身上来回游移。
满心的话噎在喉咙,一句也吐不出,只能任由泪水默默滑落,浸湿衣领。
离别半年,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孩子们一拥而上,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跟小兽似的,“嗖”地趴到病床两边,小手紧紧抓着床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爷还在自顾自念叨着,情绪愈发激动,手指颤抖地指向顾寒,拐杖也跟着在空中乱点:
“你这孩子,是不是为了哪家姑娘昏了头啊?
连自个儿安危都不顾,连阿爷都能抛脑后啦!
你说你,咋这么不让人省心呐!”
“一次两次三次的,你的命就不是命,你阿爷的命就不是命,你这些兄弟姐妹的命就不是命,你能为了别人死就不能为了你阿爷活?
我们也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们。
我倒看看是哪家貌似天生的姑娘把你勾的这么失魂落魄的,死都不怕了!”
这话一出,简舟月身形猛地一僵,脸色刷地白了。
愧疚像潮水般涌上心头,把心揪得生疼,嘴唇微微开合,欲言又止。
顾寒满心无奈,想开口宽慰,又被阿爷的数落堵住,只能眼巴巴看着简舟月,眼神满是挽留。
简舟月心领神会,却也知道此刻阿爷正在气头上,不好多留,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冲顾寒微微点头,艰涩开口:
“我……我先走,晚些再来看你。”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带着一丝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