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完咒,漂浮的铜钱重新落回地上,路青余感觉心脏在抽痛。
修行还是不够,哪怕借用了法器,他也快透支了。
所幸最差最后一步了。
路青余从兜里掏出纱布先给马喻才的手掌随意缠了缠,将他摆正,低声为马喻才诵念金光护体咒。
做完这些后,他看向不远处俞式礼的尸体。
应该没有什么能阻碍严继尧了,只要把马喻才从幻境里唤醒,这个阵法就能自动化解。
汗水黏在身上被冷风一吹难受不已,路青余瘫坐在地上,他正想喘口气——
“小子。”
身后传来了一道略显沧桑的声音,路青余转头看去,惊了。
“无、无常先生!?您怎么——”
西装革履的男人手里拎着把旧款式的黑伞,对方嘴里的烟依然没点,像个装饰品一样挂在嘴边,乌鸦站在他的肩头,锐利的鸟类的双眼紧盯着平台上的一切。
蒋无常掏出个卷轴,看了眼天色,“时间快到了,来押解新魂了。”
路青余抱住马喻才凉凉的身体,紧张地把人往后面藏了藏。
乌鸦看了他一眼,噗一声展翅飞起,朝俞式礼尸体的方向去。
路青余见状才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来押解喻才。
落地时,乌鸦已经化作成峨冠博带的白衣男子,垂头扫视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眼神肃然,沉声道:
“小蒋,即刻上报府君。”
蒋无常快步走过去,将卷轴递上去,问道:“范叔,是有什么问题?”
俞式礼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脸色苍白,面容平静。
“——这是具空壳。”
……
耳边响起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严继尧睁眼扫视了一圈,周围一片漆黑,他张嘴喊道:
——马喻才!
“——”
“!”严继尧一惊,按住自己的喉咙,试着发出声音,“——!”
发不出声音。
他皱起眉,继续观察起周围,试图找出马喻才的痕迹。
一片不知道天地的黑暗,他发不出声音。
严继尧沉默下来。
这情景和他死后被困在混沌之境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混混沌沌,没有意识,本能地吞噬一切误入混沌之境的生灵。
深刻认识到自己已经死去,作为游魂在世间游荡数年,这并不是美好的回忆,是严继尧痛苦的根源。
他迈开脚步在黑暗中走动起来——现在并不是动摇的时候。
他茫然地走动了片刻,四周依然是一片黑暗。
严继尧停下脚步,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自己还存在着形体,并没有和这片无望的死寂融合在一起。
无声、无光、无人,严继尧几乎以为自己快消失了。
“——”
——马喻才。
“——”
——你在哪?
不能停,在这片黑暗中停下来,就会被吞噬。
他有想做的事情,他不会再被吞噬神智了。
严继尧加快脚步,尝试着朝个方向奔跑起来,张嘴无声呐喊着:“——!”
马喻才!
该怎么找到他?
严继尧灵光一闪,抬起手,触碰指根处的戒指。
还在。
这个小小的东西能给严继尧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心感。
严继尧抬起手,紧握着这仅有的一丝与马喻才的联系。
——你在哪?
你的心跳、温度、生机……严继尧回忆着同马喻才水乳交融的时刻,挖出心里深处的执念来。
戒指发出了微光,
灵魂波动起来,仿佛从中抽出了一根丝线,那是他留在深处的马喻才的痕迹。
这一缕执念从他眼前飘动了出来,缓缓显形、绷直,循着欲望在世间流转搜寻——
——末端的细线骤然一紧。
找到了!
果然是宛如细丝般,在黑暗中闪耀着微弱的光。执念没有任何停顿,幽幽飘往某个方向。
严继尧立刻迈步追上去。
眼前光芒一闪,黑暗终于尽数散去,严继尧直直望进了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眸。
马喻才穿着一身白西装,正站在镜子前整理领带,双眼中笑意盈盈。
严继尧的心脏仿佛都活了过来,在胸膛里跳跃,他情不自禁伸出手:
“马——”
对方身体一僵,那双含情的双眼却骤然变得惊恐,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在地上。
马喻才靠在镜子上,一脸惊恐道:“严继尧!”
严继尧立刻道歉:“抱歉,我吓到你了……”
话还没说完,门忽然被人打开,一道格外熟悉的嗓音响起:“喻才,怎么了?”
严继尧看过去,瞳孔一震。
他看见——另一个自己。
另外一个严继尧穿着一套洁白如雪的白色西装,那套西装剪裁得体、质地精良,量身定制的一尘不染,干净得如同刚刚从洗衣店里拿出来一样。
他全身上下都没有一丝一毫脏污的血迹。无论是领口还是袖口,甚至连鞋子和裤脚处都是干干净净的,仿佛他一直身处一个远离杀戮和血腥的纯净世界之中。
那双修长的指尖,更是找不到半点血迹的痕迹,就像是从来未曾触碰过血腥之物。
另一个严继尧顶着帅气干净的脸,伸手扶住了马喻才,关切道:“哪里不舒服,要休息会儿吗?仪式待会儿就要开始了。”
被马喻才惊恐的视线盯着,严继尧看向了房间内的镜子,看见了自己,本就没有温度的身体如坠冰窟——
那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仿佛来自地狱深渊。
早已失去了生命的迹象的躯体正站在眼前。
原本完整的身体如今变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肌肉和骨骼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地撕裂开来,又粗暴地拼接在了一起。
破碎的皮肤和外翻的肌肉组织相互交织,形成了一种诡异而扭曲的形态,让人看一眼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鲜血从伤口处不断涌出,汇聚成一滩暗红色的血泊,慢慢地向四周蔓延开来。有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到白色的骨头碎片裸露在外,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那张曾经或许还算英俊的脸庞此刻也已面目全非。
和房间里的另一个严继尧截然不同,任谁看了都会反感厌恶,也难怪马喻才吓成这样。
——这是他真正的模样。
马喻才被狠狠吓了一跳,死死拽住严继尧的胳膊,双眼不敢再看过去,闭眼躲进另一个严继尧的怀里,声音动摇不已:“我是不是太紧张出现幻觉了,我看见一个、一个……”
“——一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