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蔺听到殿内传来似有东西碎裂的动静,连忙闯了进去。
“殿下——”
声音戛然而止的一瞬间,他瞳孔瞪大,脚步猛地刹在了原地。
只见小郡主撅着胖滚滚的小身子,趴在冰棺里,手上撕扯着那具尸体上的人皮,仿佛当成了什么稀奇的玩具,玩的不亦乐乎。
而他家殿下亦是红了眼,颤抖着身躯缓缓弯下腰。
没了人皮的遮挡,那具尸体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貌,一张平平无奇,又让他极为陌生的面孔。
萧松晏情绪逐渐失控,眼底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光亮。
“这不是她!不是她!”
左蔺离得远,并未看清那具尸体长什么样。
太子妃逝去后,太子殿下一直将太子妃的尸体保存在冰棺里,不许任何人靠近,如今亲眼看见小郡主破坏了尸体,他心中一咯噔,担心小郡主受罚,急忙冲了过去。
萧松晏却猛地抓住他的手,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此刻亮的惊人。
“左蔺,她没死!她还活着!”
左蔺愣住:“殿下,你说什么?”
萧松晏颤抖着指尖撕开了那张人皮。
这一次,左蔺终于看清了那具尸体原本的长相。
他心中惊骇不已。
若这具尸体是别人的,那说明……太子妃还活着,而且还故意找来一具假的尸体将太子殿下瞒了过去。
宫中守卫森严,凭太子妃一人的本事根本逃不出皇宫。
太子妃生下小郡主那日,谢小将军昏迷不醒,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将人从皇宫带走的,除了太傅家的公子,那就只可能是西陵国的太子。
他看向萧松萧,萧松晏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眼神幽深冰冷地骇人。
一想到太子妃假死的可能,左蔺后背忽然生出冷汗。
太子妃还活着固然是好事,可殿下现在知道了这一切真相,太子妃骗了殿下,甚至不惜抛下自己的孩子离开皇宫。
殿下如今又会怎么做呢?
左蔺心中一半欣喜,一半不安。
萧松晏眉眼满是戾气:“将傅砚舟带来见孤!”
左蔺迅速敛下心神,看向冰棺中的女尸:“殿下,那这具尸体该如何处理?”
“拿去烧了。”
萧松晏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将孩子从冰棺里抱了起来。
面对孩子时,他眉眼瞬间褪去了一贯的冷厉,变得分外柔和。
“念念,娘亲还活着,她没死,她还好好活着。”
念念仿佛也被他失而复得的情绪感染,抱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起来。
萧松晏亲了亲她软嫩的脸蛋:“我们一起去找娘亲,把娘亲带回来好不好?”
念念歪着脑袋,那双黑葡萄般圆溜溜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萧松晏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甚至到了后面抑制不住地大笑了起来。
就连守在殿外的宫人也听见了自家殿下的笑声。
自从太子妃逝去后,太子殿下就再也没这么发自肺腑地笑过了。
这皇宫比从前更为冷冰冰,没有人敢在太子殿下面前提起太子妃,人人都活的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祸从口出,惹得太子殿下动怒。
好在小郡主的诞生为这偌大的宫殿里增添了不少欢声笑语,也让太子殿下冰冷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
很快,侍卫进来抬走了冰棺里的尸体。
“左蔺!”
萧松晏将孩子放在床上,转头唤来左蔺。
“殿下有何吩咐?”
萧松晏从宫人手中取来一件墨色锦袍,问道:“你看这身衣裳怎么样?颜色会不会太沉重了?会不会显老?”
左蔺愣了愣,不明所以道:“殿下?”
“对了,还有这件!”
萧松晏拿起另外一件黑色绣金的鹤氅,不知想到什么,自喃道:“她以前最喜欢孤穿这身衣裳,还命尚衣局的宫人做了好几件同样的。”
她总说他虽然板着脸好看,可还是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不喜欢他成为太子后变得和宫里的人一样,冷冰冰没有人情味。
她不喜欢的,她讨厌的,他全都在改。
可她还是骗了他,抛弃他和孩子一走了之,让他如同行尸走肉一样活在这世上。
萧松晏突然放下手里的衣裳,似嘲似笑道:“孤不知道她有没有骗我,被她骗了就骗了……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还活着,孤什么都不在乎了……”
左蔺语气复杂道:“殿下天人之姿,无论穿什么都好看。”
然而,当萧松晏看着铜镜里满头的白发时,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仓皇不安的表情。
他紧紧抓住铜镜的手绷地泛白,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嘶哑。
“孤怎么忘了,如今我成了这副模样,她会不会嫌弃我?会不会觉得我……又老又丑?”
从前何等风光无限,天姿绰约的太子殿下,哪怕一夕之间白了头,也如从前那般面若冠玉,丰神俊朗。
如今却因为自己的容貌变得自卑。
看到这一幕,左蔺眼睛突然有些酸涩,道:“不管殿下变成什么样,只要殿下和太子妃的误会解开,一切都会回到从前的。”
念念在床上翻来覆去,小手扒拉着那件宽大的鹤氅,小身板像一只胖乎乎的毛毛虫,一拱一拱地钻进衣摆里。
很快,鹤氅里拱起了一个小小的还在蠕动的弧度。
左蔺走上前,将躲在里面玩的不亦乐乎的小郡主抱了起来。
念念却抓着那件鹤氅不肯松手。
她奶声奶气地咿呀叫唤着,使出吃奶的劲,想要将宽大的鹤氅拽到萧松晏面前。
萧松晏怔愣一瞬。
念念朝他伸出手,那双比黑葡萄还要漂亮的眼睛眨呀眨,看着萧松晏那张因为白发而比从前更为俊美的脸庞,粉嘟嘟的小嘴凑过去,往他脸上大大吧唧了一口。
亲完后,她还趴在他肩膀上,歪着脑袋得逞地笑了起来。
萧松晏突然恍惚了一瞬。
他还记得,他的宁音从前偷亲他时也总是这样,在他处理奏折时,亲完人就跑,撩完他就躲开,沾沾自喜地站在门口像只漂亮又骄傲的小孔雀。
没有她的允许,她还不许他亲回去。
萧松晏抽离的思绪渐渐回笼。
他毫不在意被孩子弄出来的口水,将鹤氅拿了过来,又揉了揉她的脑袋。
“和你娘亲的眼光一样。”
他抱着孩子,语气温柔道:“爹爹现在要去找娘亲了,念念要是想见娘亲了,知道该怎么做吗?”
念念咬着小短指,看着寝殿里挂着的那幅画像,眼睛突然亮了亮。
萧松晏轻抵着她的额头:“你的娘亲是个很心软的人,要是念念在,她不会狠心抛下我们父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