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都下了逐客令,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取出阮丫头给他的酒水,自顾自喝酒。
还别说,姜丫头酿的忘忧酒,确实滋味很好。
老人摸了摸下巴,心里开始琢磨起来。
姜芸那姑娘,是那黄粱酒铺老掌柜的关门弟子,她现在又待在剑气长城,成了一名剑修……
要不要想个法子,把那老掌柜也骗过来?
姜丫头的忘忧,好喝,但到底是比不上她师父亲自酿的黄粱酒。
老人忽然回过神,哑然失笑。
自己怎么都开始学那小王八蛋,想这些坑蒙拐骗的事儿了?
老秀才一直没走,原地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个什么好法子。
作为齐静春的先生,他亲自走一趟剑气长城,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
可到底是眼前的老大剑仙说了算的。
其实老秀才做了不少事。
当初那场天外问剑之后,老人就从扶摇洲回了中土文庙,亲自找上礼圣,与他理论一番。
没别的,想救下那个少年。
只是礼圣一语道破天机,“那年轻人回不了头,必定会死。”
而且下场不会很好。
老人家问了不少,礼圣给出了三个答案。
自行兵解之后,天魂去往天外,地魂照常落入阴间冥府,人魂行走世间。
对那年轻人来说,这是最好的下场,但对人间来说,又是最坏的结果。
宁远很特殊,一旦让他的天魂去了天外,成了那化外天魔,青冥天下那边,至多百年,就会有一场天大浩劫。
甚至于,这头化外天魔的实力,十四境之下,都无法插手。
这还只是百年,要是被他的天魂壮大千年,三教联手都不一定能斩杀。
而宁远的地魂,落入阴间冥府之后,八九不离十,是入不了轮回的。
会自我诞生新意识,走鬼道一途,渐次登高,无人看管,将来必会酿成大祸。
最后的人魂七魄,行走世间,不上天,不入地,通俗点说,就是神怪志异里的孤魂野鬼。
不被日光烧灼,不惧风雨雷电,往好处去想,可能会机缘巧合,成了一地的山水神灵。
但要往坏处去思虑,更大的可能,会演化为一尊淫祠神灵,或是山魈精怪。
而且最主要的,任其发展之后,都极其难以斩杀。
三魂去处,无论哪一种,也都是不为人间所容。
所以礼圣道明一言,在老秀才找上他之前,三教之内就有过一场秘密议事。
说是议事,其实也算是一场规模较小的三教‘辩论’。
辩论之题,就两个字。
宁远。
万年以来,三教之中,无论是辩论,还是论道,亦或是议事,其实次数也不少。
但从没有过,一场辩论的题目,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那场议事,其实三教祖师都没有参加,儒家出面的,是小夫子,道门白玉京,来的是余斗。
至于佛门,则是那位曾在骊珠洞天待了不少年的姚老头,真实身份,是那西方佛国东方净琉璃世界之主。
最初的这场议事,其实没有聊多久,三方的想法不约而同,天去青冥,地过西方,人留浩然。
只是后来,有个瞎眼老人来了,横跨光阴长河,冒冒失失闯了进去。
老瞎子来的快,走的也快,就撂下了一句,“地魂归我。”
然后就走了。
那位药师佛笑着点头,没有争抢之意。
那么如此来看,就是天魂去青冥,地魂归十万大山,人魂留在浩然天下。
结果又是没多久,议事快要散去之时,第二位老人来了。
那场三教议事,所在之地是一条光阴河畔,然后那个陈清都,人在剑气长城,朝着议事所在,砍了一剑。
一剑落入天外,斩断那条大世界的光阴长河,剑气分化河水,久久不曾归拢。
当时城头老人与那老瞎子一样,都只说了一句话。
“人还没死,你们三教就想着别人的身后事了?”
“真他妈晦气。”
“难怪如今,人心向下。”
这一剑过后,这场议事不了了之。
老秀才望着蛮荒的三轮明月,心绪飘远,饶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于情于理,老大剑仙都能直接拒绝。
老秀才只是认为,既然那年轻人如此敬重小齐,自己这一脉,先不说能不能帮上什么,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那样才是叫人失望。
于是,儒衫老人没有打道回府,而是走到那个老前辈身旁,一屁股坐在地上。
也不开口,也没别的什么动作,就只是坐在那儿。
要是最后还是借不来,待在剑气长城这边,说不定还能见那少年一面。
老大剑仙扭过头,晃了晃手上酒壶,来了句不太中听的。
“你文圣一脉,就属你这个先生,最不要脸。”
老秀才笑眯起眼,没有丝毫生气。
“善。”
确实不怎么要脸。
……
蛮荒天下腹地。
学塾门口。
剑修流白,与那天狐少女都已经退走,读书人周密,大袖招展,风生水起。
此地立即起了一座小天地,山水颠倒之后,光阴静止不动。
两人的身前,开始显化一枚枚金色竹简,纵横排列,有大道符文流转。
宁远心神一震,抬头观道。
昔年的太平十二策,被文庙束之高阁之后,如今重现人间。
文字密密麻麻,粗略估算之下,约莫有上万之数。
每一个文字,都是金光荡漾,全都被周密大炼为本命物。
当然,这种大炼,并非是儒家那种本命字,相差甚远。
或许浩然贾生,当年在去往中土文庙之前,就曾信心满满,觉得儒家定然会采纳自己的学问,教化天下。
再不济,也总会采纳一部分,只是读书人贾生,到底还是失望了。
文庙不仅没有采纳,甚至扣下了那本太平十二策,将其置放在学宫内部,日夜吃灰,不见天日。
也难怪贾生如此失望。
周密做了个请的手势,微笑道:“宁剑仙,拙作而已,莫要见笑。”
宁远视线落在那些个金色文字上,摆了摆手,随口道:“先生博古通今,能让我这个糙人一观,当属大幸。”
“休要再妄自菲薄。”
“先生是一块残缺的玉,而我是一坨完整的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