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叔不胜其烦,但念在冯家俩女人承担了所有家务,他也便没说啥,但把自己的零嘴儿、粮食都看得牢牢的,并未让冯家占到便宜。
赵虎扛着安安到来的时候,冯有德正对着陈九叔大倒苦水,诉说这几年的艰难。
陈九叔默默听着,不置一词。
冯有德说得口干舌燥,给自家婆娘陈氏使了个眼色,陈氏赶忙给陈九叔和自家男人各倒了一碗热水,笑呵呵说道:“九叔,晚饭想吃啥,我和儿媳妇现在就去准备。
“你老说吃蘑菇咋样?我瞅着屋里的蘑菇长得挺不赖的。
“就是吧,这蘑菇吃素的不好吃,我想单给九叔做个荤菜,九叔你家有肉吧?
“听说年前屯子里分了肉,你老一个人单过,指定吃不完那么老些吧?”
冯有德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让你说话没让你乱说,这小算盘打的,就是个傻子也听得出来呀!
陈九叔眼皮子都没撩一下,淡淡说道:“这你还真说错了,啥是自己的?真落到自己身上的才是自己的。
“年前屯子里分了肉是不假,不光有猪肉还有兔子肉,可俺们之前的日子过得苦啊,好容易见到荤腥,还不赶紧吃?
“所以从腊月二十八开始,一直到破五,我是天天吃肉顿顿吃肉。”
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嘿嘿一笑,“我这就叫落肚为安。”
冯有德和陈氏嘴角直抽抽,陈氏还翻了个白眼,腹诽:真是个不会过日子的糟老头子!
冯有德挥了挥手:“赶紧做活儿去!瞅瞅九叔的衣裳有没有需要缝补浆洗的,你们娘儿俩都勤快些!”
陈氏撇着嘴走开,冯有德才继续跟陈九叔商量:“九叔,你说大家伙儿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儿的,当初逃难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们要是那忘本的,哪还会再回来呀!
“可是真没想到,我们人回来了,房子倒是还在,都糟烂得没法住人了。
“这也就算了,怨不得别人,谁让我们走的时候也没拜托别人帮忙照看呢!
“可是咱庄稼人不就指着那二亩地过活么!咋就把俺们的地也都分给别人了?”
陈九叔掀起眼皮看着他,淡声说道:“你们扔崩一走,奔活路去了,俺们那几年可真是擎等着饿死呢!
“树皮草根吃完了,就开始吃土,为啥我这左右的房子里都没人了?你不知道原先住的是谁?两家子人都是因为吃多了土,屙不出来,生生坠死的!
“我自己的房子都塌了一半呢!还照顾别人的房子?
“再说这地的事儿,周大人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朝廷律法规定了,只要三年无人耕种,耕地就收归朝廷所有。
“你跟我说啥也没用,这朝廷律法可不是我一个糟老头子能制定的。”
“九叔,”冯有德无奈笑道,“我哪能那么不讲理呢!我的意思是,你说咱都是庄稼人,庄稼人没地的苦你老也能想象得到。
“能不能帮着跟周大人商量商量,再把俺们原来的地还给俺们?要不你说说谁家都是一大家子人,老的老小的小的,咋活呀!”
陈九叔脸上的无奈更深,摇了摇头,叹气:“唉,你说,我哪能在周大人跟前说得上话哟!
“大侄子,不瞒你,周大人看着脾气挺好的,其实啊……
“你知道你们走了之后咱这里闹土匪不?
“抢粮食抢钱啥的就不说了,没有粮食和钱可抢的时候,他们就来抢人。
“抢人干啥?杀了吃肉。像我这样的糟老头子人家还不稀罕,专门挑女人和孩子下手,年轻男人也行。
“哎哟,你说说,咱所有人啊,一边怕被饿死,一边又怕被人吃了,每日都跟被火烤着似的。
“就算是死了也不得安生!才埋进土里,就会不知被谁挖出来吃掉!”
冯有德打了个寒战,脸色有点发白,颤声道:“还……还有这样的事?”
“咋了没有?”陈九叔又给他详细讲了几个例子,都是在身边真实发生的。
眼见得冯有德脸上再无人色,陈九叔才话锋一转,“这个事儿让周大人知道了,立刻就派人去剿匪。
“逮到的土匪全都砍了脑袋,那脑袋就绑在杆子上,去游街,哎哟喂,胆子大的人见了也能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冯有德瞳孔微微震颤,嘴唇也泛白了,“九……九叔……”
“我这可不是吓唬你啊,”陈九叔正色道,“这事儿你出去随便打听,我要是有一个字儿的瞎话,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儿踢!”
冯有德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九叔,那……那……你说俺们这些人往后可咋活啊!
“这一直在别人家住着也讨人厌不是?”
“先别想那么多啦,”陈九叔摊了摊手,“我就是个黄土埋到脖子的糟老头子,我能有啥子办法?
“不过嘛,老话儿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从前是没水,没办法,如今有水了,等开春儿就去开两块荒地,种菜也好,种粮也好,咋不能活下去呢?”
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道:“有德啊,要说,咱屯子也是沾了你的光了,你家藏在地窖里的粮食你还记得不?”
冯有德双眼圆瞪:“这……九叔,乡亲们还去我家翻来着?”
“你可别瞎说!”陈九叔把脸一板,“你家地窖塌了!要不然谁能知道你家院子里还藏了个地窖?
“你们那粮食我做主,给乡亲们分了当粮种了,后来收了粮,连本带利又都给你们还了回去。
“靠着这些粮食,你们日子就算紧吧一点,也不能过不下去。
“至于别人家,乡里乡亲的,难道还能看着你们饿死?
“一家借一点口粮,也能到秋收了。
“周大人说的话,你们要仔细记在心里,如今开荒是有好处的,开出来的荒地就都是自己个儿的了。
“不说别人,就说虎子家,四口人,三个是女的,还有一个是娃娃,人家都开了十多亩的荒地了!你们一家子壮劳力可不少!”
冯有德觉得脑袋胀胀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