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进了院子,回来的是徐家父子四人。
老徐头气哼哼的扔下手里的空桶,转身就去拿墙根的锄头,显然是一副要出去干架的势头。
老太太原本酝酿好了说词,刚想开口跟老儿子徐田承认错误。
这就看她家老头振臂一挥,招呼道:“老大,老二,老三,咱爷四个抄家伙去跟那王八犊子拼了!”
老头子的架势顿时把老太太给整害怕了。
她连忙上前去问个究竟,那两步路走的,都顺拐了,打着斜就扑了过去。
老太太双手抓住老头子的胳膊焦急的问:
“咋的了老头子?啊?你这是要干啥去啊?你可不能胡来啊!
拥护点啥呀就要跟人家拼命?
你们爷四个要是出点啥事,我们娘几个带着孩子可咋活?啊?!”
老徐头脸上挂着视死如归的愤怒,但这愤怒不是冲着老妻的。
全是因为那上游村的王员外他为富不仁!太作损了!
老徐头推开老妻,眼里带着怒意看向远方,握紧了老茧斑斑的双拳,声音沙哑而铿锵的说:
“老婆子!大旱三年啦!三年了啊!
咱们河岔村的那条小河,这回彻底干透啦!!”
说到这里,老徐头似是在隐忍着情绪,他深吸了一口气。
“今儿个,我们爷四个就顺着河沿往云河那主河道的上游走。
结果,竟发现那上游村的王员外早已将分岔口的水引至自家庄子灌溉农田!
咱这河……全是因为他家,而彻底没水了的!”
老徐头的愤怒牵引着他的胸口用力的上下起伏着。
三个儿子的表情随着父亲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庄稼不能种!喝水要花钱买!现在就连种点菜的泥水汤子也没有了!
往后咱们村更是要走二十多里地才能打到水!这菜还怎么种?”
老太太听完傻眼了。
河岔村的那条小河,虽然这两年河水不多,洗衣做饭用不了,但是种点菜还是可以的。
后院还有那么两分地能种点南瓜萝卜和豆子,这都能当粮食吃,一家人还能勉勉强强对付活着。
若是连这点水也给断了,那这往后的日子光是靠挖野菜扒树皮恐怕是要活不下去了呀?
老徐头又叹了一口闷气说:“不仅如此,王员外还派人把守在那上游口,各村打水还要收钱!人喝的清水按碗收钱,一碗水三文;浇地的泥汤水按桶收钱,一桶三十文。”
老太太听得这话,感觉浑身脱力,一下子就有点站不住了。
这水,又涨价啦?!
老太太之前是有办法喝水不花钱的。
她把泥汤水先沉淀三天,然后用粗麻布过滤几遍,最后再把水煮开。
再然后还要用细棉布最后再过滤一次,还要再次煮开一回。
最后装进大葫芦里保存,这样的水用来吃喝才不会生病。
虽说一桶水最后也就能煮出来这一大葫芦水,过程也很麻烦,可这毕竟是没花钱的。
可现如今连泥汤水都要花钱了,这可还了得?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老徐头又再次拿起了锄头,义愤填膺的说:
“咱村的里正和村长也都气坏了,准备招呼下游几个村子的人一起过去找王员外讨个说法。
我们爷四个也准备去!必须让那狗屁员外把水还给我们!不然就谁都别活了,鱼死网破!”
老太太一把抱住了老头子的腰,拦着不让走,她都喊破音了。
“那王员外咱们可惹不起啊!那家里听说有在皇上跟前儿做官的,连县老爷都和王员外交情不浅!
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啊!老头子,你冷静点!
你想想,他拦水这么大的事,那县令能不知道吗?!
说不得就是他跟县令串通好的呢!卖水的钱两人分赃!
老头子,你说我说的对不?啊?你可别跟那毛头小子似的做事不考虑后果!万一打坏了,咱家现在可没钱看病啊!
咱家不掺乎,让里正和村长他们闹去,咱家就怂这一回行不行?”
三儿子徐田扶住老太太的胳膊说:
“娘!你说的也有道理,可咱家人不露面,将来在村里可就抬不起头了啊!
要不……爹,大哥二哥,你们都别去了,我自己去,也算咱家出个男丁。
没吃没喝的,能出一个壮劳力也算是说得过去。
娘,你放心,我机灵着呢。
到时候我就跟着村长里正他们身边喊几嗓子,让他们注意到咱老徐家来人了。
后头一旦动手,我就溜边,肯定不能伤着自个。”
这时候,又是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进院了。
两个脸色十分不好的妇人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大串孩子。
其中一个妇人急的脸都白了,进院先问老太太:
“娘,我家小丫回来了吗?这一转身的功夫,孩子就不见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睛就红了,眼泪在眼圈里不停地打转。
她心里怕极了,这两年闹灾,时常就听说有拐孩子卖钱的,她生怕小丫是让人给拐了。
老太太这才缓过神来说小丫的事。
她内疚自责的一手拉着老儿子,一手拉着老儿媳妇,嘴唇不停地颤抖着,泪眼婆娑的半晌才说出话来。
“小丫在家呐,在里屋躺着呐,可……孩子好像是得了失魂症,不认识人了,这事儿……”
徐田两口子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异口同声道:“啥?”
他们也不需要听谁回答,甩开老太太的手,几个健步就冲进了屋里。
刚才外面的对话,徐焕已经都听得明白了。
她正在琢磨要怎么解决水的问题时,一男一女就冲着她扑了过来。
原身的娘叫李秀,看见闺女脑门子上的大包,当时就感觉脑瓜子有点眩晕,手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她蹲在徐焕的脑袋边,哭着问:
“小丫呀,娘回来了,你这是咋的了?咋弄成这样的啊?
疼死了吧?谁这么缺德给你打成这样的啊?!
你告诉娘是谁干的?娘给你讨个说法去!这是欺负咱家人老实是吧?!”
奶奶此时在屋里缩着脖子显得有点尴尬。
被儿媳妇骂缺德,她都不敢吱声,毕竟自己理亏。
徐焕心里打趣道:那你快转身去跟你婆婆讨说法去吧,就是她干的!你看她都吓的缩缩膀子了。呵呵……
但,这失忆梗还得演下去。
她歪头看着她娘弱弱的问:“你是我娘?那位是我爹吗?”
李秀慌张的抓着孩子的手,满心满眼的心疼。
“小丫,我是你娘,呜呜~,我是你娘!呜呜~~你这咋还连娘都不认识了呢?这是脑子被打坏了?
你这孩子!挖野菜挖一半咋就没影了呢?你干啥去了啊?我们在山上找了你好半天,你可吓死娘了你知道吗?呜呜呜……”
徐焕心想:原来是挖野菜的时候偷跑回来作案的啊!
徐田看向了老太太,喉头哽咽,问道:“娘,孩子这是让谁给打的啊?你说的失魂症又是咋回事?”
徐小丫这事一下子岔开了老徐头他们要出去干架这个事。
家里人现在都围进了徐小丫这屋,听老太太和二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李秀在知道了真相之后,也有点尴尬,心想:刚才她好像骂人来着,娘没听见吧?这可咋整,都怪我嘴太快了。
想到这,她还自责的拍了几下自己的嘴巴。
徐田眼睛红了,心里想埋怨自己闺女可真是傻透腔了,竟然偷自家粮食送人!但是看孩子那凄惨可怜的样子又说不出来一句重话。
“小丫呀,我是你爹,头还疼不?一点事都想不起来了吗?”
徐焕微微的摇了摇头,说:“不疼了,就是还有点迷糊。我确实谁也不认识了,啥也想不起来了。”
徐田眼泪唰的一下子就下来了,“没事没事,等休息好了,就想起来了。”
他心想:我闺女原本就没什么优点,现在脑子又完了,这以后可咋活?还能说婆家了嘛?算了,只要还有条命,就养在身边一辈子吧。
我这心咋这么堵得慌啊~这一天天的,天灾还没完没了的折磨人,孩子又这样,这真是不让我活了呀!
徐田转头又看向自己的老娘,心里想埋怨自己老娘咋那么狠心?使那么大劲踹孩子干啥?
但是一看他老娘嘴唇都白了,眼睛哭的跟个桃似的凄惨样子,再加上老娘还一个劲儿的跟他赔礼道歉,他也就说不出口一句埋怨的话了。
“娘,以后,别打孩子了。我就这一儿一女,手心手背都是肉。
小丫再不懂事,不还有我这个爹吗?下回您生气就打我,我抗打!”
说完就背过身去擦眼泪儿。
这一幕着实感动了徐焕,差点给她感动哭了。
真是个好大爹!好人啊!又孝顺又疼孩子,还不重男轻女!好爹好爹!
徐老大名叫徐山,这人平时不爱吱声,更不会说场面话,看见三弟哭了,他抓耳挠腮的不知咋办,便推了推他媳妇赵氏。
赵氏是个有眼力见的,赶紧打圆场说:“这事儿谁都不想发生,那不是事赶事赶巧了嘛!
娘也不是故意的,当时也是在气头上,本想给孩子个教训,没想到也是一个寸劲儿赶巧了。
万幸,孩子没别的毛病,那吴大伯不是说了嘛,多睡几觉兴许就好了。
那什么,娘啊!今天野菜没挖到多少,那山上都快让人给薅秃了。
您老快想想咱们下晌吃啥吧!走,弟妹,咱们跟娘一起去厨房看看下晌这饭咋做?”
下晌吃啥?这真是个让人不想活了的话题。
此时全家人都陷入了沉默。
大婶婶赶紧张罗着家里的几个女人去厨房,大小子们去劈柴烧火。
都在这沉默也默不出饭菜来。
唉!那还能吃啥?今年还不如去年。
一天就下午这一顿饭,一把粟米配上半筐野菜的粥,一人也只能吃上一碗,这一天也不用额外喝水了。
现如今粮食不是让徐小丫都给送人了嘛。
那还能吃啥,也就剩煮野菜汤了。
老太太又想起来刚才老头子那事了,后院的菜地既然种不了了,那就把那些菜苗趁着还嫩的时候薅了当菜吃吧。
活一天算一天。
老太太看着那后院的菜苗叹了几口气之后,一边薅一边掉眼泪。
最后老太太下了很大的决心,回屋跟老头子和儿子们商量,要不然就把家里的几亩田抵给地主换点粮食吧。
老徐头看着病恹恹的小丫,又看了看愁眉苦脸的老妻,再看看干瘦干瘦的孩子们,他的心里百感交集。
抵了田换的那点粮食能让全家十四口人挺多久?还有水的问题怎么解决?光有粮食没有水也是不行的啊!
现在外面听说乱的很,起义叛乱层出叠现,土匪强盗肆意横行,地痞流氓猖獗流窜。
县城里的富人都在不断地搬迁,这就导致他们泥腿子们根本没有零工可做,挣钱难!
难道所有的活路都被堵死了吗?!
老徐头沉思了一会。
突然,他站了起来,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老脸,气势如虹的大声说:
“老天不管咱们死活!朝廷不管咱们死活!父母官不管咱们死活!
可咱们偏要活!走!收拾收拾东西,全家一起走!我们不在这待了!”
老太太惊讶的仰脸问他:“老头子,你这是啥意思?走?上哪去?”
老徐头面容庄重的回答:“逃荒!北上!去博州!顺便先抢那王八犊子的狗屁员外一袋粮再上路!”
徐焕差点被结尾一句给笑呛了。
爷爷你可真幽默!
豪情万丈的气势,干的却是小偷小摸的勾当。
上半段的发言以为您是打算揭竿起义了呢,结果下半句您老就只想抢一袋子粮食,而不是一石粮食。
真是让人笑不活了。
这就好比抢劫犯进到银行说:“打劫!拿五百块钱出来!够买高铁票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