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关,大雪原。
赵国在跟突厥的地缘冲突里,取得了阶段性的大胜利。
野狐关战役虽然结束了,
但战后工作,似乎比战争更繁琐。
此次野狐关决战,损失最惨重的,毫无疑问是两侧山林,冲下的近二十万赵国父老。
短短一个多时辰的战斗,他们的减员,超过了三分之一,
马邑雁门两郡,此役之后,几乎家家挂白,户户戴孝。
野狐关东侧山坡,
许有田这个黝黑的老农,几天下来,眼皮已经生了冻疮,
山坡挖土埋碑的他,就像个偷蜜的昆仑奴,市侩的眼睛,肿了起来,只剩一条缝了。
女儿许英子穿着后营曲将的甲胄,就像所有心疼父亲的女儿一样,上来就是一顿拳脚招呼。
“你眼睛还要不要?挖坑有别人,赶紧滚到火道营房里去!”
“别人不一样……是我带他们来的,我要送他们走!”大奇关许有田固执的认为,老村民们不是他埋的,将来投不了好胎,得继续受苦。
见父亲执迷不悟,英子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后气如骄阳的男人阻止了。
李泰身材宽厚,他宛如家中大哥,接过许有田的锄头,对着被烧热的土,锄头挥动了起来。
英雄坡出现了。
为了抚慰赵国父老的情绪,同样也为了振奋赵国军心,
赵王周云决定,将野狐关两侧大山,定为赵国英雄公墓,起名——英雄坡。
此次所有战死的赵国父老,将在此风水宝地,背山观雪,看商旅车来车往,见心中繁华之赵国。
同时,立野狐关决战日,为赵国英雄节,
赵人年年供奉,让这些赵国英灵,世受人间香火,镇天下邪魔歪道,立大赵无上气运。
如此祭奠已经故去赵民,是赵王周云在昭告天下,
英雄没有贵贱,赵国此战的每一个平凡人,都是值得祭奠的英雄。
野狐关,雪坡。
望着挥锄轻松的好女婿李泰,面容黝黑的许有田,忽然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最近分刮战利品的事,闹的很凶,听说你三叔还挨揍了,你可不能犯浑,得罪了赵王!”
闻言,挥锄如飞的李泰还没说话,英子就抢先开口呵斥父亲,“你哪根葱?赵王跟铁圣的事也轮的到你说,还来教李泰?回大奇关种田吧……”
“哎……哎,泰儿,你看你看,这媳妇你可别惯着……该打就打……”
雪坡上,英子的怒斥,许有田的愤慨,引的大奇关民众讥笑不已。
可挥舞锄头,笑意淡然的李泰,某一刻,却眼眸里闪过异色。
赵国死伤民众的后事,虽然看起来数量庞大。
但却是野狐关前,诸多战后事宜中,主公周云最好处理的事件了。
当下,最棘手的就是替各部队,确定军功,
每个主力营,尤其是建安军的主力营,他们都觉得自己功劳大,
郡兵也是谁也不服谁,野狐关、赵国散骑、云都山兵,每个地方郡兵都觉得他们打了突厥主力。
这些事件,不但涉及军中脸面,还涉及到各部队的抚恤、封赏、官位,
一个处理不好,直接影响赵军后续战斗力。
为此,主公周云已经跟军师刘庶、贺诗楚,商议过很多次了。
可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哪有完美的方案?
赵国想要乘胜追击,这件事必须处理好,
否则主力营还行,其他各地郡兵很可能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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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黑夜,寒风呼啸。
野狐关前,兵营如海,星火点点。
辅兵营、后营三班倒,全在忙碌。赵军甲胄、兵器的修复,各种战马更换,都是大任务。
医官也是脚不点地,四处奔走,受伤的赵人太多了。
战争永远是短暂的,但后续的工作却是复杂而庞大。
为了将野狐关这些大事处理明白,赵王周云将营地立在木质将台上。
从八日晚上开始,到此刻已经是十日夜了。
周云始终系统全开,一天劳作八个时辰,几乎没怎么休息。
这一刻,周云似乎理解了历史上一个人,
一个为国家,鞠躬尽瘁,兢兢业业十几年,最后成全了败家子的老人。
帅帐里,丁秀青在周云强硬要求下,
答应陪他到彻底扫平突厥余部后,才会回清水河跟黄河交接的老河口营地。
方才,李娘子又来了!
周云还以为是铁坨子闹腾,没想到大孝子也紧随其后。
数年来,周云一直最佩服两个人,
大孝子跟铁驼子一直很稳定,一个占便宜,一个闯大祸。
李信想要纠缠帖木伦,出发点是好的,
可惜,他没有看到全局。
如今突厥全线崩盘,不用管他们就会自相残杀,
李信施加外部压力,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在帮突厥人。
可这种事情,周云有苦难言,
大孝子骁勇敢战,难道还能打击十七营的信心不成?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追击不是盲目行为,而是要恰到好处,四两拨千斤。
李信战场应变能力很强,就目前来说,大战略上,还是有所欠缺。
当然,此刻北疆赵人虽然虚弱,但突厥正乱,
周云已经决定,聚集兵力,各部补偿马匹、军械,不日将追击突厥。
若是能一举夺下南王城,光复九原,让河套故土重回中原,自是最好不过。
至于铁驼子,那就是厉害中的厉害。
野狐关前,有无数铁力可汗遗留下的战马、兵器、甲胄、财富……等等好东西。
铁驼子伙同保爷,想要私下分了金狼卫的重甲、马凯,
还有那一批价值不菲的西域战马。
以前吧,盘子小,驼子跟保爷干了也就干了。
可此刻,那是大军封赏在即,二十几万赵人盯着。
若是还像以前一样,让铁驼子乱来,占便宜抢先机,岂不寒了赵国其它民众的心。
更重要的是,保爷抢东西。那十几支部队都抢起来,还不乱做一团?
何况如此行为,明显违背了十七斩,二十三法。
周云倘若从了保爷跟驼子,岂不是让后来的各部兵马,
以为大赵立国军民之法,就是一道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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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狐关,靠山营地。
这是一座极好的营房,内下三尺,借助了地热,两侧还有火道,
营外寒风呼啸,营内却温暖如春。
甚至要开窗透气,否则待在其中,会闷热难受。
此刻,营房卧榻上,一个老头声泪俱下,声嘶力竭的控诉委屈。
“大娘子……老叔叔没脸了。”
“二爷不是人,当着那些小的面,叫人扒衣打我,驼子今后还怎么带人啊……”
大地穴营房里,前前后后,坐满了十几个武川镇的嫡系,
保爷眼袋浮肿,面容惆怅,坐在一旁唉声叹气,想说话又没开口。
李兴是刚来的,他带了些药材过来,
可见了铁驼子的伤势后,果断把药叫亲卫拿回去了。
“爹,李义跟狗儿,谁敢打你,快别装……”
“滚,你个蠢崽子……这二当家打的是脸,今后没脸见人了。”
“你本来也没什么脸!敢惹二爷,母亲又得揍你了。”
牛娃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弄的铁坨子嚎嚎大哭,说这一生没用,活着没意思。
卧榻前,端庄大气的李娘子几番安慰,可铁驼子就是油盐不进。
良久后,青山寨大当家也烦了。
当即美眸一寒,勃然大怒道,“保爷,是不是你唆使三当家,要金狼卫的铠甲马匹?”
营房里,眼袋浮肿的李保,面容更惆怅了,
这赵国现在都透明了吗?
这些个小秘密,都瞒不住了?
事情确实就是这么个事情,三当家要保爷以后在朱雀军,好好照顾傻牛,
所以果断把事情担了下来,可这会驼子遭难,保爷也难受啊。
大伙当面,李保支支吾吾,怯怯的道,“那……那金狼卫都是十三营用命拦下的。好东西不给……咱不服!”
“那按你的说法,是不是今后谁打下的疆土就归谁?那赵国不得分崩离析。”
一道洪亮的朗朗之声,响彻营帐。
不知何时,赵王周云跟大将秦寄,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本来周云还想要慰问驼子,见到保爷之言,不禁勃然大怒,愤而呵斥。
赵王来了,武川镇嫡系当即行军礼后,缓缓退到角落。
大娘子的丫鬟小绿,带着两个武川小姑娘,
贴心的为周云解下外袍跟甲胄,搬来凳子和茶几。
营房里,周云身着锦衣锁子甲,
他星目冷厉,瞧了保爷几眼后,目光来到了驼子身上。
作为大青山三当家,虽然平日赵王多有责骂,嫌弃的不行。
但周云知道,他是武川势力的奠基之人。
于情,他跟周云的父辈是一样的。
于义,追随武川镇南征北战,情况紧急,抢甲胄抢兵器的时候,三天三夜没合眼的事,多的去了。
于忠,那不用说,铁驼子可能有一万个问题,但他绝不可能背叛武川镇。
于信,他立足武川,这些年按质按量锻造器械甲胄,虽偶有给他儿子带私货,但对大军是无话可说。
“啊啊……有二当家这些话,驼子心里舒坦。”
“不气了,不气了,哈哈哈!!”
卧榻上,铁驼子听了周云这些话,又哭又笑的收起没有一点伤痕的背。
此情此景,周云也是无奈,
这特么十鞭子,血痕都没有,李义跟二狗,打的是装都不装一下。
野狐关,山下营房。
火道的木柴,小绿叫人撤掉了一些,顺便命令火房,送来吃食,
营房内,主卧大榻换人了,
主位左边是周云,右边是李娘子。
来都来了,李娘子又在,
很多事情,周云要安排一下。
毕竟这些年,李娘子可是周云的压舱石,乃赵王坚强的后盾。
“这次国事,比以往都要沉重一些,武川镇心腹之臣的情绪,不能不考虑。”
“后降的兵马,既不能压制过甚,却也不能不压……”
卧榻之上,周云眼里忧心忡忡,诉说着一些北疆的情况。
赵国只是赢了第一阵,但很多人却掉以轻心了。
要知道,草原庞大的部队,依旧分散在漠北。
如今,草原十八部,虽然乱糟糟的,但他们硬实力依旧强于赵国。
扑骨与阿达澜人结盟了,北山羊也跟赤乌部结盟了,金真公主在到处收集旧部,
草原的势力,其实在迅速重聚,
昔日的定襄六部,没有被灭的四部已经联合了。
夺天下,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过程,
有些事,窗口期一旦过去,就永远不会回来。
周云必须利用这次机会,重创草原人的残余力量。
铁驼子、李保这些人,周云只能立威,不能立德。
可以口头嘉奖,实际的恩义,就只能劳烦李娘子出面主持了。
赵国尚未成功,甚至连北疆后续的恢复,都还任重道远……
周云星目担忧,还想诉说什么,可李娘子已经听不进一个字了。
不知何时,营房里只剩他们两人,
李娘子秀脸俏若春桃,抓周云的那只手,力道猛然增加不少。
“相公,这些事来日方长,妾身好久都没和你切磋武艺了。”
“武艺?你现在岂是本王的对手……哎……哎,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