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苏家饭桌上。
苏家程大娘子厨艺非凡,每一道菜都很精致,大周人喜好素食,菜肴也是以素食为主。
桌上依次摆放着蓝田玉、碧涧羹、山海兜、傍林鲜、还有玉井饭。
这蓝田玉乃是两个去皮青瓜切块蒸熟后,加入酱油制成。
碧涧羹是芹菜用汤焯过,配上芝麻和苦酒熬制的汤,散发着独特的香气。
一旁的山海兜是用鱼肉、虾肉与绿豆粉皮搅拌在一起制成的,看着就令人垂涎欲滴。
傍林鲜是用夏季的竹笋,鸡汤蒸煮煨熟制作,味道极其鲜美。
最后的玉井饭,乃是把莲藕削节作块,采新莲子去皮,待饭水稍少时投入其中,饭熟后加酱油搅拌而成。
苏轼与家人分享着,河工营趣事以及面见文彦博的所见所闻。
苏洵近日同样公务繁忙,一边吃饭,一边听着大儿子讲述。
“父亲,您说那徐公明是不是故意的?竟让我去盯着河工营的茅厕、饮水和病号,简直大材小用。河工营那帮河工整日干活,身上臭烘烘的。
孩儿带着一帮人,整天在河沟里盯着他们有没有去茅房上厕所、有没有喝生水、有没有生病的河工。这工作普通的书吏便能完成,我却足足盯着他们大半个月,如今感觉身上都是一股味道。
二弟整日跟在徐公明身边,作为他的秘书,统管河工营全局工作,这才像是当官的样子,哪像我被这些琐碎事缠身。”
苏轼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挥舞着手臂抱怨着。
苏轼的妹妹苏珍,听到哥哥惨兮兮的抱怨,不由得捂嘴偷笑。
她微微歪着头,眼睛亮晶晶的。
不知自家大哥哥如何得罪了这徐郎君,竟惹得他如此捉弄。
苏洵有些头疼地看着自家跳脱的大儿子。
他整日跟在知州曾巩身旁,负责济州机要文书,自然知道徐子建安排那些工作,也是极其重要的。
徐子建分配给苏轼的工作虽看起来有些繁琐,但自家儿子向来跳脱,安排这件事恐怕也有磨砺他性子的缘由。
因此,苏洵对于自家大儿子的说法不置可否。
他夹起一块山海兜放到嘴里,看向一旁静静吃饭的二儿子苏辙问道:“辙儿,你对于徐郎君对你家大哥的安排有何看法?”
苏洵说话间,手中的筷子轻轻放下。
苏辙沉思了一会,说道:“父亲,大哥说他负责的事情无关轻重,这点孩儿不认同。孩儿跟在徐郎君身边,徐郎君每天到河工营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大哥巡查回来的记录。
他十分关心河工的身体状况,甚至还自己亲自开了药方,命人煮好给那些淋雨受冻的河工们驱寒健身。
大哥虽然每天去河工营巡查十分劳累,但实际上徐公明才是整个河工营每天休息最晚的那个人。
我记得徐公明曾经说过,河工营的卫生疫病管控十分重要,若是有河工没有注意卫生,随意喝了生水,极易引发疫病,导致整个工程进度受影响。”
“原来我的工作也是这么重要的,还以为那徐公明故意糟践我呢。”
苏轼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大哥,你可别乱说。那徐子建岂是这种人?他每日要统筹水渠的修建进度、民工的粮食分配以及处理各项异常。说实话,小弟跟在徐公明身边也就负责打打杂,做一些文书工作。
整个河工营都被徐子建安排得井井有条。下面苏吏呈上来的文书,徐郎君一眼便能看出其中利弊与猫腻,简直就像个积年老吏。他每天都要巡查整个河工营,哪有功夫算计你。”
苏辙跟在徐子健背后当了大半个月秘书,可谓感慨良多。
这大半个月的秘书生涯让他获益匪浅。
徐子建对整个河工营事无巨细、举重若轻的掌控力以及明察秋毫的决断力都是值得他学习的。
唯一让人气恼的是,这徐子建明明年纪比他还小,处理公务的能力却让人望其项背,真是让人绝望!苏辙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们兄弟在河工营里辛苦忙活了大半个月,也算是学了不少东西了!日后你们也是要为官的,可要记住这次实习的经验,日后必有所获!”
苏洵看向两个儿子,鼓励道。
他一边说,一边微微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说起为官之道,那个徐公明的手段,倒是值得你们兄弟学习!他在第一次和文相公见面的时候,就明察秋毫地发现了河渠司官员贪腐问题。
后来更是从河工之中,发掘了高家兄弟负责河渠修筑工作。这份识人之明,属实难得!
还有那炸河道的决策更是够果决,本来济州遇到这百年不遇洪水,即便水渠出事,也怪不到他头上。不过他却能临危不乱,将风险提前解决。
曾知州也说了,若是没有徐子建,这济州水渠怕是修不成了!”
“父亲,徐公明的手段,我们在河工营第二天就见识到了!伙房的吏员明目张胆,打算贪污徐公明用来给河工们加油水的肥猪,结果被徐公明人赃并获。
七八个书吏如同钓竿上的鱼饵,被吊在济水边上‘祭河神’。这手段直接把河工营的书吏们胆子都吓破了,后面河渠工程中再也没有人敢伸手了!”
苏轼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神情很是激动。
“那徐郎君手段如此凶狠,不怕将整个河渠司的官员都得罪了?”程氏有些咋舌,没想到平日里对谁都彬彬有礼的徐郎君竟然也有凶蛮的一面。
“母亲,徐子建倒是并非故意折腾那些书吏。正所谓雷霆手段方显菩萨心肠。那些粮食和肉食都是要分给两万河工的,若是被那些贪官污吏给贪了去。河工们吃不饱,自然没力气干活。那个水渠如何能修好?
前几日洪水肆虐。就是靠的徐郎君主持修建这排水渠。才保得一方百姓平安。否则咱家可能也被淹了。”
苏辙摇了摇头解释道。
“父亲大人。大哥哥和二哥哥这次参与修建水渠,不知道朝廷是否会嘉奖众人。”
苏轸微微歪着头,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说起功劳,那徐郎君可谓高风亮节,他将你们每个人的功迹都写在奏章中,唯独漏了他自己的。希望借着这次机会帮你们扬名!”
苏洵作为曾巩的掌书记官,自然了解徐子建奏章中写了什么。
一想到此,他不由得看了自家女儿一眼,感慨道:
“听说徐郎君前两日,在文相公面前得到青睐,还出了好大风头。
徐家一向和我苏家亲近,若是这徐公明能够娶了咱家女儿,亲上加亲岂不美哉?”
苏洵一边说一边微微扬起嘴角,眼神中露出一丝期待。
俗话说得好,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不顺眼。
这苏洵倒好,一眼便相中了徐子建。
正在喝汤的书珍听到父亲调侃的话,脸色泛红,微微低下头,竖起耳朵,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汤。
苏轼听了父亲的话,很是同意地附和道:“父亲此言甚好!那日,公明贤弟十分得文相公看重,还打算将他收为入门弟子,被公明贤弟婉言拒绝了,真是可惜了!
公明贤弟人品,家世和才学都很不错。绝对不会埋没了我家小妹。若是徐公明成了我妹夫。我看他以后还敢让我喊他公明兄否?”
苏轼一边说,一边得意大笑起来。
苏辙同样对父亲的提议,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后微微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那徐郎君少年封爵,前途远大,恐怕盯上他的人家可不少。
父亲只不过是个八品掌书记官,徐子建小小年纪,便有个都水监的差遣。
最重要的是徐子建现在年龄太小了,根本就没到娶亲的时候。
程大娘子听到丈夫以及大儿子关于女儿婚事的讨论,不由得脸色一沉,轻轻叹了口气。
“别说了!咱家轸儿可是有婚约的!当年我就已经和汴京的表哥程家,订下了婚约!这婚姻若是没有什么变故的话,是不能反悔的。”
程大娘子面容有些苦涩。
女儿苏轸一直对徐子建怀有情意,她是知道的,寻思着过几年待丈夫迁转后便将此事浇灭。
本以为徐子建即便再优秀,也要上了考场五六年方才有一点成就。
可谁知道?
徐子建不能以常理度之,仅凭一篇策论便封了男爵。
而原本因为害羞而小脸微红的苏轸,听到自己有婚约后,顿时脸色变得煞白,眼眶泛红!
没想到,她自己刚刚萌生的初恋,就这么被现实无情打断了。
家族婚约是不能随便取消的,苏轸自然知道。
原本以为是上天安排的缘分,让徐郎君救下自己。
没想到终究是,有缘无分。
苏轸不由得想起徐子建写的那首《木兰辞》。
人生若只如初见……
老天爷!
两个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人,为什么要安排相遇呢!
少女含泪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