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黄昏之际,福宁殿内,嘉佑帝与曹皇后正在共进午餐。
嘉佑帝一生秉持节俭之风,餐桌上的饭菜仅为简简单单的五菜一汤。
“启禀官家,皇后娘娘!张内官已从五城兵马司将康家庶子的辩解信取来,正在殿外等候!”一位内官步入殿内禀告。
“让他进来回话!”嘉佑帝抬手示意。
福宁殿院外,张内官满头大汗地伫立在门口静候,听闻同僚的传话后,这才捧着檀木盒子走进大殿。
“张全怎去了这般长久?”嘉佑帝咽下一口皇后夹给他的蒸羊肉,略显不满地问道。
“启禀官家!奴婢在五城兵马司等候多时,那五城兵马司派出去的人才将信从二国舅府上取回!刚一拿到信,奴婢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张内官跪在地上,匆忙解释道。
“罢了,你也辛苦了!下去喝碗茶汤再过来伺候吧!”嘉佑帝望着满头大汗的张内官,温和地说道。
“谢陛下!”张内官将手中的檀木盒交给另一位内官,起身施礼后离开。
“陛下您还未用完餐呢,不如由臣妾为您念信,可好?”曹皇后将一碗加了半勺砂糖的绿豆粥递给嘉佑帝。
曹皇后出身于武将家族,却熟读四书五经,尤其是那一手飞白,就连嘉佑帝都自愧不如。
曹皇后虽相貌平平,但端庄大方,此刻一双秀手捧着书信,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柔美。今日由她为嘉佑帝读信,倒颇有几分红袖添香、夫妻和鸣的韵致。
曹皇后仔细阅读了徐子健的两首诗,内心大为震撼。听闻康家庶子不过是个幼童,竟能写出如此情真意切、发人深省的两首诗。尤其是那字迹,苍劲有力,虽字形稍瘦,却不失筋骨。
曹皇后忽然想明白为何内官会如此之久才能取回这封信,估摸是三弟在那边端详许久,舍不得放下。
曹皇后想到嘉佑帝也是个爱字画之人,倒不如让他把这封信赏赐给自己。虽是使了些手段,可哪个女人不期望得到丈夫的宠爱?
想到此处,曹皇后收起表情,向嘉佑帝卖起乖来:“官家,臣妾想向您讨个人情。”
“嗯?皇后有何要求?直说便是。”嘉佑帝放下手中的碗筷,看着含情脉脉望着自己的曹皇后,饶有兴致地说道。
嘉佑帝自幼在刘太后的教导下循规蹈矩,又在众多名臣的辅佐之下,规规矩矩地做着一位明君。
实际上,他内心亦有不安分的想法,内心深处对于所谓的循规蹈矩有些厌烦,只是碍于世俗的规则,无法表露出来。
这也是他一直宠爱不安分的容贵妃的原因。
曹皇后过于循规蹈矩,反而让他难以亲近。
“那康家庶子徐子健在信中以两首诗自证清白,臣妾看了甚是喜爱。待会念完信后,陛下能否将这封信赐予臣妾。”曹皇后将信捂得紧紧的,眼神带着一丝狡黠说道 。
嘉佑帝声音爽朗地笑了笑,说道:“好,那就依皇后所言。一会将康家庶子的信赐予你。”
他也看出曹皇后在向自己卖乖,却并不戳穿。作为夫妻,就需要这般些微的情趣。
“谢谢,陛下!臣妾先给您念第一首,《送王大娘子歌》。”曹皇后朝嘉佑帝施了一礼说道。
嘉佑帝听到这个诗名有些皱眉,这康家庶子难道是打算和嫡母对骂不成?
曹皇后计划成功也不再拖延时间,轻启朱唇柔声念道:“康家出了好娘子,勤俭持家七品妇。大朗厌书爱美人,七郎入学先生夸。伤寒无药成痴儿,大娘拍手笑颜开。痴儿不死恨难消,月来赠汤黑乌头。姨娘为儿求君放,王氏羞怒令杖毙。……”
徐子建的诗中饱含深情地讲述了他在康家的境遇以及逃离康家的经过。
嘉佑帝听后面诗句的内容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当听到最后一句时不由得击掌叫好道:“好一句,岂为膏粱忘亲恩。这徐子建真乃孝子也!”
嘉佑帝当年也当过“庶子”,对于庶子的境遇甚是了解。
徐子建这首诗让嘉佑帝觉得感同身受,一样是嫡母庶子,嘉佑帝却没有勇气反抗嫡母刘太后,终生都未见到生母辰妃。
不一样的是,徐子建作为一个不到十岁的稚子却有勇气反抗嫡母的压迫,还成功地带着生母和嫡亲姐妹逃离了康府,实在让嘉佑帝又赞叹又惊讶。
“哼,没想到朕的治下,居然有如此凶恶的女人。毒杀庶子,颠倒是非,胁迫夫君!必须要狠狠惩治这康王氏。”嘉佑帝义愤填膺地拍了拍桌子,说道。
“陛下息怒!如今王家老太师才刚刚过世没几年,王家的门生故吏遍布朝堂。陛下要是狠狠处置康王氏必定会引起朝堂动荡!”曹皇后见嘉佑帝发怒,连忙劝诫道。
“皇后说的在理,如今确实不是从重发落王家人的时候,可是朕咽不下这口气。这康王氏如此嚣张跋扈,恐死在她手下的人命不在少数。”
嘉佑帝在曹皇后的劝说之下终于冷静了下来。只是就这么放过康王氏,实在有些不甘。
“陛下要想出气还不简单。明天在朝堂上,找机会将这件事情抛出去。康王两家的故旧众多,总有不开眼的跳出来为他们说好话。到时候陛下再借机发落他们便是。反正有此封信在手,是非曲折,一看便知。到时候您要趁机惩处康王氏,满朝大臣也不敢再替康王氏求情了!”
曹皇后娓娓地替嘉佑帝分析道。
“皇后这主意不错。就按你说的办。”
嘉佑帝一脸高兴地看着曹皇后,笑着夸奖道:“皇后真不愧是我的贤内助。”
“只盼陛下不要怪臣妾胡言乱语就好!那康家庶子于我曹家有恩,臣妾这次有些偏私了!”曹皇后悠悠说道。
嘉佑帝注意到了曹皇后的幽怨,站起来将她搂在怀里,有些愧疚地说道:“皇后你这些年受委屈了。”
曹皇后自入宫以来一直恪守规矩,从来不私自接见外臣,而且也从来不与后宫嫔妃争宠,处事公道,不偏不倚。
“陛下,臣妾没事。臣妾只是做了一个大娘子应该做的事情。”曹皇后偏过头不让嘉佑帝看到自己眼角的泪水,倔强地说道。
“罢了,你就是太过坚强了。你是朕的妻,朕的皇后。在朕面前偶尔当个小女人,别让自己太委屈了。”嘉佑帝拿起帕子轻轻为曹皇后擦干眼角的泪水。
“臣妾多谢陛下怜惜。只是臣妾作为皇后终究是不能长日做小女儿态的。”皇后难得有些害羞地说道。
“传朕旨意,今晚在福宁殿皇后宫里歇息!”嘉佑帝抓着曹皇后的手对着一旁伺候的内官吩咐道。
“陛下,那徐子健还有另外一首诗。臣妾还没念给您听呢。那首诗写得更好。臣妾去寝宫给您念诗。”曹皇后抬起手中的信,有些欣喜地说道。
好,今晚都听皇后的!嘉佑帝点了点头,抱起曹皇后往偏殿寝宫走去。
似乎为了弥补过往的冷落,嘉佑帝今天表现得特别卖力,皇后也没有端着架子,尽心伺候皇帝。
龙凤合鸣过后,曹皇后脸色红润地靠在嘉佑帝怀中,梨花带雨。
“皇后怎么哭了!”嘉佑帝温柔地问道。
“成亲多年一直没有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臣妾心中有愧!今天看到徐子建诗中对生母的维护以及孺慕之情,臣妾心中非常羡慕!”皇后有些踌躇地说道。
“朕又何尝不羡慕那康家庶子,朕一辈子都没见过生母!”嘉佑帝闻言情绪也有些低落。
“陛下,臣妾给您念一下徐子健另外一首诗吧。您一定会喜欢的。”曹皇后见嘉佑帝心情不佳,连忙说道。
嘉佑帝听完徐子健的另外一首《石灰吟》,果然心情转好,不由得赞叹道:“这徐子健此诗,真有我大周文人之风骨。朕明日要赏赐于他。”
看着贤惠的曹皇后,嘉佑帝心中做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