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星棠白如暖玉的手背,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她拎着海棠花灯,静静看着浑身湿透的宁姜。
精致秾艳的眉间,渐渐浮上戾气。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三年未见,每次见到宁姜,她所有的淡定和从容,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宁姜是宁家五兄弟中,唯一给过她哥哥感的人。
可也是用言语伤她最深的人。
一句‘瑶瑶是暖阳,她才能温暖所有人’。
打破了她心中所有的幻想。
好一会儿,宁星棠鬼迷心窍问了句,“宁四公子,你把我当过妹妹吗?”
宁姜弯起眉眼,毫不犹豫答:“棠棠一直是我的妹妹。”
宁星棠话音出口,便感觉懊恼。
闻言,她冷冷一笑,“是妹妹,却只是个无关紧要,被你们当成丫鬟一般的妹妹。”
看着宁姜漂亮的眉眼,她加重了语气,“因为我比下人更用心地伺候你们,所以你们留着我。”
“现在我离开了,不伺候你们了。”
“你们觉得不习惯了,想让我如同老妈子般继续伺候你们,然后一个二个跑来我面前刷存在感。”
“我用尽一切讨好你们的时候,你们对我不屑一顾。”
“我不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却一个个来我面前忏悔。”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宁姜,你不觉得你们很恶心吗?”
恶……心?
棠棠现在……觉得他们恶心吗?
宁姜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
眼中似有热意涌出。
下一秒,混合着冰凉的雨水,消失不见。
他抬眼,漂亮的眼眸中浮现一层薄薄的雾气,“棠棠,我没有把你当丫鬟……”
“宁四公子,这已经不重要了。”宁星棠步入屋内。
她看了眼抱着她的被子昏倒的宁泽远,面无表情走到衣柜旁。
从里面拿出一个灰色的布包。
她指尖摩挲着布包。
沉默了一下,当着宁姜的面打开。
里面是一条边缘已经有些泛黄的白色绢帕。
绢帕右下角,歪歪扭扭绣着一朵海棠花。
这是她刚学刺绣时,绣给宁姜的。
他收下了,还会拿出来用。
“物归原主。”宁星棠落下四个字,将手帕递给宁姜。
宁姜垂眸,静静看着这块手绢。
好一会儿,他如画般的眉眼扬起一丝暖暖的笑:
“棠棠一直留着这块手绢啊……”
宁星棠秾丽的眉眼,浮现不耐烦,“接着。”
宁姜迟迟不敢伸出手。
他直觉,如果自己接了,棠棠就再也不会叫他四哥哥了。
“快接!”宁星棠扬高了声音,语气满是烦躁不耐。
这块手帕,是她十岁时没及时把宁月瑶要吃的桂花糕做出来。
被罚跪在雨中时,宁姜撑着伞,蹲在她面前。
他取出这块手帕,笑着给她擦去脸上的雨滴,声音极为温柔:
‘小四又调皮出去玩,忘了归家时间了?’
‘这次四哥去跟伯母说,免了你的罚跪,你赶快回去换件衣裙。’
宁姜是宁家五兄弟唯一为她求过情之人。
她在宁家感受到的一点儿善意,也是宁姜给的。
宁姜知道她喜欢吃板栗酥,知道她怕黑。
也会用一双漂亮的眼睛静静看着她,听她说絮絮叨叨说做菜。
愿意用她绣的手帕,不嫌她绣的丑。
她一直以为在宁姜心中,自己是不同的。
而前世她没活到宁姜残害爹娘兄长。
她实在没法恨他。
宁姜抿着唇角,依旧没伸手,“棠棠,以后出去玩,不要忘了归家时间……”
宁星棠忽地松了手。
宁姜下意识伸手去抓。
柔软的触感与指尖相错而过。
他没抓住。
只能眼睁睁看着干干净净的手帕落在污水中。
右下角的海棠,被泥泞污成乱一团。
这一刻,宁姜觉得好似他和小四间的某种牵扯,忽地断了。
他慌乱地蹲下去,捡起手帕。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好似捡起的是价值万金的珍宝。
而不是一块普通的手帕。
宁星棠今晚不知为何,突然想来这小院。
更想不到,她这十年无人问津的破败发霉小院,竟迎来两尊大佛。
宁姜小心翼翼地捡起手帕,仰头看着宁星棠,长睫轻轻一颤:
“棠棠,四哥会洗干净的。”
宁星棠居高临下,面无表情俯视着他。
她红唇轻启,吐出的字眼极为冷漠,“脏了的东西,不该洗,而是该扔了。”
话落,她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雨水瞬间将她淋湿。
唯有手中海棠花灯,灯火似乎更明亮了些。
绿莺连忙追上去:“小姐,雨寒,淋多了会生病。”
“无妨,比这大比这冷的雨,我都淋过。”
少女的话音极为轻飘,却似重锤狠狠敲在宁姜心头。
他伸手捂住心脏。
那里,莫名传来丝丝疼痛。
他是医者,通过心脏的跳动知道自己没病。
可是,为何心脏会这么疼?
“四公子,您能先来看看我家公子吗?”小厮差点给宁姜跪下了。
他家公子都晕了。
四公子和四小姐都懂医术,好歹分出一个人先来给他家公子看看啊!
宁姜回过神。
他不顾脏污,将手帕放入怀中。
起身时,漂亮的脸上毫无表情。
他取出银针,迅速扎在宁泽远身上大穴。
“咳咳……”随着最后一根银针落下,宁泽远尚未睁眼,一连串的咳声率先溢出。
紧接着,一口污血吐出。
“公子!”小厮惊恐地唤了声。
宁姜起身,神色淡淡,“二哥吐出的是淤血。”
“先送他回去,给他泡个热水澡,一会我再来给他施针配药。”
小厮松了口气,连忙指挥着下人将宁泽远背出小院。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宁姜在屋内站了许久。
贴身小厮给他撑伞。
他推开了,仰头任由雨水落在脸上,“你见过屋内需要打伞的?”
贴身小厮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可是这屋子就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宁姜挂着雨滴的长睫颤了颤,声音很轻很缥缈,“棠棠在这住了十年。”
“我这个做哥哥的,竟然从未来过这里。”
他美如画的面容,浮现一抹哀伤自嘲。
棠棠说得对。
他从未把她当成过有血缘亲情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