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知道裴长远好些了,立刻坐不住,便要起身去看他。
云嬷嬷眉眼间满是忧色,硬将赵氏按了下来:“我的好夫人,世子爷还陪在二公子那处呢……”
她这个当母亲的,总也该顾一顾另一个儿子的心吧。
这话云嬷嬷只敢放在心中,不敢直接说出口,怕伤了赵氏的心。
毕竟赵氏当年为了裴长意,活活丢了半条命,自己也是在身旁陪着,亲眼所见。
赵氏听明白了云嬷嬷的意思,脚下步子一顿,忍不住又开口问道:“你可是亲眼瞧见长远好些了?”
云嬷嬷点头:“夫人您放心吧,世子爷做什么事都做得很好,当人家兄长也很称职。”
赵氏闻言,唇边泛起苦涩的笑意,眼底闪过一抹晦暗不明。
她点了点头,又禁不住摇头。
对裴长意这个儿子,她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
任何一个母亲,能拥有这样至尊完美的儿子,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可他们之间总是隔着什么,好像永远也越不过去。
云嬷嬷动了动唇,本还想说些什么,终究也是没能说出口。
她毕竟只是一个奴仆,哪怕倚老卖老,也不好再多说了。
裴长意十分贴心,怕赵氏担忧,不停地让小厮过来汇报裴长远的情况。
他今日已经处理完公务,便一直陪在裴长远身边,寸步不离。
赵氏虽然听得裴长远的情况越来越好,却仍是坐立不安。
一直熬到晚上,她实在坐不住:“我得去亲眼瞧一瞧他,不然今夜是睡不着的。”
她开口说话时,云嬷嬷手里已是拿好了披风:“夫人,老奴陪你去。”
她们主仆这几十年的感情,再没有比云嬷嬷更了解赵氏的人了。
走在寒风中,赵氏心里愈发难受。
昨夜便是如此的风,一道一道刮在长远的身上,实在是怪自己太狠心了······
她脚下步子加快,很快便到了裴长远院子门口。
守着的两个小厮无声行礼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夫人,世子爷累了一天,睡着了。”
赵氏和云嬷嬷对视一眼,脚下步子放轻,缓缓走了进去。
裴长远正安稳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隐约间还能听到微微的鼾声。
见他睡得如此安稳,赵氏不由得深深松了口气,她转头,见裴长意就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他睡得很沉,连有人进了屋子都未曾发现。
他趴着,压在了自己的衣服上,发丝凌乱,半挂半垂在脸上。
那双总能看得人心惊肉跳的眸子阖着,将他周身的寒意消磨掉大半。
他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嘴角微微勾着,与平日的笑容不同,此刻看来多了几分真诚,像孩童一般。
瞬间,让赵氏想到了他小时候。
她还记得,老侯爷对裴长意的要求极高。
那么小小的人儿,才学会说话,便日日都要在书房里度过大部分的时辰。
算准他下学的时辰,赵氏便去书房外等着他。
小小的裴长意生得眉眼精致,笑起来大眼睛弯弯的,着实可爱。
他一路小跑着冲进自己怀中,便是赵氏这一日最幸福的时刻。
她忍不住上前,本能地抬起手,轻轻帮裴长意理了理发丝。
待她醒转过来,脸颊上已挂满了泪珠。
赵氏伸手胡乱在脸上抹着,她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会哭呢······
这两个儿子都睡得安稳,赵氏先走到裴长远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温度。
见他额头不再滚烫,她心口一松,帮他掖了掖被角。
转身经过裴长意身边,赵氏从身上解开披风,动作极缓,怕惊动了裴长意。
小心翼翼将披风盖在他身上,赵氏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待做完这些,她看了一眼身旁的云嬷嬷,两人不动声色,一同退了出去。
走在月色之下,赵氏一直未曾开口,云嬷嬷走在她身边,偷偷望着她的侧脸。
赵氏的脸颊上,隐约还挂着泪痕,月色下泛着光。
“夫人待两位公子的心,他们早晚总会明白的。”云嬷嬷轻声道。
赵氏眼眶温热,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仔细想来,上天待她不薄。
她失去裴长意时,裴长远出现了。
如今养在身边的这个越发懂事上进,失而复得的那个又再次回到了她身边,她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赵氏并不知道,从她踏进房中那一刻起,裴长意就已经醒了。
他执掌典狱司,若是连这点警醒都没有,怕是早就死了千次万次了。
他不动声色继续装睡,亦是本能的反应。
裴长意起身,一把握住了缓缓滑落的披风。
这披风上传来一股淡淡的香味,不同于年轻女子的脂粉香气,是让人心静的佛香。
他记忆里的赵氏是不信佛的。
青芜曾对他说过,是为了自己,母亲才开始信佛。
不只是在侯府里修了佛堂,汴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寺庙她都去过,一一为佛祖镀金身,捐香油钱。
只为了求佛祖庇佑他······
裴长意握着仍有余温的披风,心头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从前学堂的老师说过,人竭尽全力仍做不到的事,才会去祈求神佛。
“兄长,你怎么在这?”裴长远挣扎着坐起身来,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扶着额头:“我怎么了?怎么头痛欲裂?”
裴长意没有搭理他,瞥了一眼门外的小厮:“把药端来,服侍二公子喝下。”
和小厮一同走到裴长远床边,裴长意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如今人都醒了,喝了药,不可再吐了。”
裴长远今日这烧能退,纯靠一遍一遍的温水擦身,药是一口没能喂进。
一日里吐了,能有四五碗,将小厮累得半死。
裴长远很少生病,将这药一饮而尽,眉头紧紧蹙起,脸比苦瓜还苦。
裴长意待小厮离开,开口问道:“究竟为何?”
他清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震得裴长远发抖,往被子里又钻了几分。
有兄长这尊冰山在他屋子里,他根本无需吃药,多瞧他几眼不就降温了?
裴长远胡思乱想了一番,悻悻开口:“为何?我就是受了凉,所以病了······”
他明知道裴长意问的并非是这个问题,却选择了装傻。
他要求娶徐望月这件事,绝不能让兄长知道。
见裴长意站在一旁一声不吭,明知道自己胡言乱语,都不再问下去,裴长远反倒有些心惊胆战,悄悄抬眸看向兄长。
见他神色平静,眉眼间半点异常都无,仿佛他方才所问,就是这个问题。
兄长如此平静,裴长远反倒惴惴不安起来,动了动唇,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房中一片寂静无声,只有裴长远实在忍不住时,咳嗽了几声。
“我看你好些了,好生休息吧,我回典狱司了。”裴长意开口,语气十分平静。
听得他这句,裴长远诧异抬头:“兄长在此处,陪了我一日?”
裴长意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点了点头,便走了。
裴长远愣住,心神一阵恍惚。
待他又思索片刻,突然反应过来,方才兄长手中的那件披风好像是母亲的······
对!自己是在母亲院中晕倒的,那母亲呢,今日她可也陪着自己?
若是母亲已经对兄长说过自己所求是何事,那他方才装傻,岂不是真傻!
裴长远一拍大腿,不顾身子虚弱,强撑着要起身。
他晃晃悠悠,才刚出自己院子,就被眼前一道人影挡住。
月色下裴长意身形修长,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裴长远心口一颤:“兄长……还没走?”
裴长意冷冷看着他,眼底晦暗不明,不咸不淡地开口:“想不到庶弟这么孝顺,拖着病体也要去给母亲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