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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楼今日仍是车填马隘,门庭若市,车夫将马车停在巷子口。

银柳帮宋枳软将帷帽戴好,随即嘱咐:“姑娘,等会儿咱们从后门走,别走正门了,待会儿让人瞧见了不好。”

宋枳软哪里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拍了拍银柳的手,“放心,你家姑娘心里有数。”

银柳心里叹了口气,腹诽自家姑娘到底还是年纪小,心眼子少,不知如今她们的处境。

虽然晏家待她们好,但总得顾及高门大户的脸面,晏骜川前脚才去秋闱,自家姑娘后脚就同外男见面。

若是让人知道了,可得生出不少风浪来。

这实在是不妥帖。

若非她家姑娘说了是要紧事,今日银柳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去的。

“可是宋姑娘?”

一位相貌姣好、装束不俗的女子走上前来,朝宋枳软福过身,“奴是萧老板的婢女飞雪,

老板说了,宋姑娘的身份不好太过张扬,便让奴来引姑娘从后门入白马楼。”

“晓看飞雪欲堆檐,白马参差攒玉嶂。”

宋枳软莞尔一笑,已然明了,“姑娘怕不止是婢女这么简单,旁人都说萧老板二十有余都未成婚,

说不知缘由,看来缘由就在此处。”

前世宋枳软就听说过萧白马的风流情事,毕竟是大晋首富,身价比国库还要阔绰,自然引得不少人的注目。

当时金家还想将庶出四姑娘金钰嫁去萧家,却被萧白马拒绝。

不出半年的功夫,就娶了一个自小相识的姑娘。

当时宋枳软还听晏璟说了,那姑娘因家中长辈获罪,家世落魄,是萧白马将她从牢狱中救出来。

犹记晏璟说此事之时,面上敬佩难掩。

想来,就是眼前这位姑娘了。

飞雪闻言面上一热,随即低头笑笑:“奴蒲柳之姿,不值一提。”

宋枳软跟随飞雪入了白马楼后的沉木门,捞开卷帘,身着碧衣、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立于后屋内,转身朝宋枳软作揖。

“宋姑娘。”

“萧老板。”宋枳软回礼。

白马楼的后屋地方不大,斜前方有扇小门,应当是通往一楼大堂。

这间屋子陈设雅致,黄花梨木窗扇略开,日光顺着透在成色极好的茶桌上,有壶正在煮水,袅袅茶香。

“姑娘请坐。”

萧白马指引位置,随即坐在了茶桌对面,“煮的是姑娘送来的龙凤团茶,

不过飞雪还备了茉莉茶,不知姑娘喜欢哪种?”

“茉莉茶吧,多谢飞雪姑娘了。”

宋枳软朝飞雪含笑点头,随即将帷帽摘下来,递给银柳。

虽然帷帽摘下,但萧白马的视线也并未被宋枳软的样貌所吸引,只是欣赏。

“外界都说宋家姑娘貌美,今日算是得见,通身气宇不同寻常,果真是不负传言。”

“萧老板亦是年轻有为。”

宋枳软接过飞雪递来的茶杯,没有急着询问萧白马请她来的意思,先品了口茉莉茶,夸赞道:“飞雪姑娘手艺真好。”

“从前奴家中有经营茶叶生意,对茶还算有些了解。”

飞雪立于萧白马之后,赞道:“姑娘送来的龙凤团茶极佳。”

“我对茶不太了解,不过在白马楼听说萧老板爱茶,这才让人送了些过来。”

说着,宋枳软还一本正经说:“待萧老板用完这些,我让人再送些过来。”

萧白马听了这话心头微动,“姑娘送的茶,够萧某喝上几年了,不必再送。”

宋枳软笑而不语。

“不过……”

萧白马垂下眼睑,余光看了眼飞雪,欲言又止。

“今日客多,厨房还说缺了人,我先去帮忙,宋姑娘若是有需要就叫我。”飞雪说。

宋枳软点头,通情达理道:“姑娘去忙吧,待会儿不必来送了,我等会儿还想着上街逛逛。”

“是。”飞雪福身从前门离开。

眼下只剩下宋枳软和银柳在对面,萧白马斟酌良久才道:“其实今日找宋姑娘过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萧老板请说,若是我做得到,定不会吝啬。”她道。

萧白马提壶为她添茶,“说起来而是不好意思,咱们这算是第一次见面,萧某却要向宋姑娘借钱。”

“借钱?”

宋枳软抬眉,“萧老板这么大一个产业,何故向我借钱?”

“说来话长。”

萧白马沉吟道:“近年来,南夷蠢蠢欲动,有意侵犯我国国土,

杨家家主杨业镇守南疆,压制住了南夷。

但这几个月,我的一位居于南疆的好友同我写信,说蛮夷之力怕是难以镇压。”

宋枳软抬眉,“萧老板怎么忽然同我说起国事了?我一个姑娘家,对战事并没有什么见解。”

“萧某知道,宋姑娘不是寻常姑娘家。”

萧白马很是笃定,“姑娘,我在商贾界内立足了这些年,但凡风吹草动,我都能了如指掌,

又怎么会不知道,浮云锦就是您的生意呢。”

“白马楼这些年来生意如此火爆,可见萧老板的本事果真不小。”

宋枳软摩挲过茶杯杯沿,清声问:“既然萧老板知道浮云锦是我的生意,那再说回来,

萧老板方才说要同我借钱,可是同你口中所言的南疆之事有关?”

“姑娘聪慧。”

萧白马颔首,“若是战事起,粮食是最要紧的东西,萧某想要买下周遭城池的粮食,

等到了要抛出的时候,价钱翻倍。”

“萧老板深谋远虑,不过为何会找上我?”

宋枳软佯装不解,“毕竟萧老板在京中这些年来,商贾界内一定交了不少朋友,

你我相识短暂,萧老板又何必找一个陌生人。”

萧白马摇头,“姑娘不知,商贾界内,大家看重的都是利益,同宋姑娘交句底,

我找过不少人,但他们都不肯出手相助,

毕竟谁也不确认一定会打仗,若是将钱借给我了,

战事却未兴起,他们借给我的钱只怕就难以收回来了。”

“那你怎知我会相信你?”宋枳软又问。

“其实我也并不知道,只知道姑娘出手阔绰,又有浮云锦的生意,身上不会缺钱。”

萧白马模样诚恳,“姑娘,你诚心同我交朋友,其实萧某向你借钱,

本来很不妥帖,但是,姑娘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宋枳软思量,“这倒的确是个赚钱生意,不过我做不了。”

萧白马询问:“姑娘可是有何疑虑?”

“将粮食买断,再翻倍卖出,对富人来说是无伤大雅,但对于老百姓来说,是断了他们的生路。”

宋枳软道:“商贾重利,可不能绝人之路。”

“这个姑娘请放心。”

萧白马说:“其实萧某早就想到了,姑娘,萧某也是出自普通门户,人品不会差劲到绝人之路的地步,

若是真到了开战之时,面对百姓还是原价出售。”

宋枳软思忖,“这法子恐怕照顾不到百姓。”

“为何?”萧白马问。

她条理清晰,“若真是单给百姓优惠,必然会引起富人所不满,

恐怕会借机出更高的银两让百姓前来购买粮食。”

“关于这一点,我也想到了。”

萧白马沉着道:“到时候我会让百姓凭借户籍来买粮食,根据每家人口,来算每月所需粮食多少,若是一月超出所需便不售出,

百姓们就算想帮富户买粮,也得考虑自己的生计,再者,萧某做生意这些年,对于京中富户了如指掌,

谁家买了,谁家没买,这些我都能算清楚,不会让百姓受欺诈,更不会让一些有心之人趁这个机会从中赚钱。”

“……”

宋枳软闻言,小半晌没有说话,“萧老板需要多少钱?”

萧白马其实也能估量出浮云锦赚的钱,也清楚宋家倒台一事,并未狮子大开口,“若是想垄断周围几个州县的粮食,

我粗略算了算,十六万两得需要,我这几年陆陆续续存下八万两,打算将白马楼卖了应当值六万两,

不知宋姑娘身上有没有两万两?”

“若是卖了白马楼,萧老板打算去哪儿待着?等待的这段时日,又打算以什么为生?”宋枳软问道。

“……”

萧白马抿紧唇,想了想道:“我在京中还有两处宅子,打算将宅子卖了,先去郊外的寺庙中待着,

这样花销小,待在郊外,也方便运送粮食。”

“那萧老板考虑到飞雪了吗?”宋枳软又问:“你想她跟着你颠沛流离?”

萧白马听到飞雪的名字时,眉心一蹙,眸底不易觉察闪过些许心疼,“这……”

“还有白马楼这些伙计,你在京城这几年,将楼里的生意做起来不容易,若是就这样卖了,伙计们该去哪儿?”

宋枳软抛出来的问题个个都在萧白马重视的点上,一时之间,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很是愁苦。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宋枳软看出男子犹豫不决,主动道:“我给你八万两,不算是借,只当是给你出资当东家,

等到时候赚了钱,咱们三七分,你七,我三,这样可好?”

萧白马眼神一亮,激动地按在桌上,“姑娘当真愿意拿出这么多钱出资?不害怕血本无归吗?”

“其实我现在身上尚且没有八万两,不怕你笑话,浮云锦的生意做完这个月,才能攒到这么多钱,

不过我相信老板的为人,既然朋友已经交了,又何必挂心这些身外之物。”

宋枳软说着,从身上取出冬娘给的两万两,将匣子递到了萧白马面前,“这是两万两,剩下的钱,我会在下月一起送上。”

萧白马尤为感动,“姑娘如此诚心,萧某感激不尽,到时候赚了钱不说三七,咱们有多少就平分多少。”

“好,既然萧老板如此诚心,那我便也不跟萧老板客气了。”

宋枳软微笑,起身道:“如今时辰晚了,我也就不同老板啰嗦了。”

“姑娘身份特殊,萧某身为外男,便不相送了,只要姑娘知道,萧某对姑娘的敬佩之情就好。”

萧白马颔首,终于解决了心腹大患,起初宋枳软进来前,瞧见他聚集在眉宇间的三分愁苦也都烟消云散。

-

从白马楼出来,银柳又问东问西了好一阵,宋枳软将人安抚好,承诺这银子绝不会亏损,反而会成倍成倍地送回来时,银柳这才勉强放心。

到了八月十三日,千结先生算的吉日,晏家几房都出发,前往镇国寺。

宋枳软同曲夫人一个马车,到了镇国寺里头,住持前来迎接,领着众人先去大殿参拜,而后才分散开来去参拜各个神佛。

曲夫人叫着宋枳软一起,一路拜过几个殿宇,她陪着曲夫人说话,最后到了一处偏殿。

跨过门槛之际,宋枳软便发现了有个小和尚盯着她瞧。

“夫人,姑娘,求签吗?”

见她们跪在蒲团上,磕完头后,小和尚拿着签筒过来。

寺庙里头,求签总会收些银钱。

想来小和尚是想赚这个钱,所以才对她多加打量。

宋枳软看了眼曲夫人,见妇人有些犹豫不决,猜想她是想求问晏骜川秋闱一事。

“姨母,事情总归会落定,其实此刻知与日后知都是一样的,若是此时求签结果好,日后却不得意,便会落寞,

若是此刻求签结果不好,又会战战兢兢数日,提心吊胆,也会不痛快。”

宋枳软这话便犹如解惑签文,让曲夫人顿时恍然,连忙对小和尚道:“求签就不必了,你拿几支香来,我等来参拜菩萨。”

小和尚忙应好,帮忙点燃香火后,递给她们。

只是递到宋枳软手中时,点燃的香抖了抖,烟灰抖落在宋枳软所穿的衣裙上,顿时烫穿了几个洞。

“呀!”

曲夫人忙关心:“有没有烫伤?”

宋枳软见小和尚也很惊慌,忙道:“无事,就是衣裳烂了几个小洞,我今日来正好带了件更换的衣裳。”

转头,她对银柳吩咐:“你去拿过来。”

银柳忙说好,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拿了过来。

“施主可随我去后院的禅房内更换。”

小和尚说完这句,又有些犹豫地看向准备跟来的银柳,“只是如今禅房内有僧人吟诵经文,

师傅特意嘱咐过,不能有太多生人进去,只怕是这位施主不便跟来。”

宋枳软闻言,对银柳道:“我去更衣只怕要些时候,你陪姨母继续参拜吧,我等会儿换好了来找你们。”

曲夫人迟疑道:“不需要我们陪你吗?”

“不必了。”

宋枳软笑笑,随即转身同小和尚去往后院。

……

“施主是第一次来镇国寺吗?”一路行去,小和尚回头同宋枳软攀谈。

宋枳软笑:“先前随父母来过,不过未曾去过禅房。”

小和尚闻言笑着点了两下头,而后再未说话。

宋枳软跟随着小和尚穿过几个殿宇,只是有个奇怪之处。

先前小和尚说,后院禅房有僧人吟诵经文,她却迟迟没有听到。

到了禅房门前,小和尚停了下来,对宋枳软双手合十,“施主自行进去吧。”

宋枳软闻言顿了下,回头看向屋门紧闭的禅房,隐隐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