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泽鸿从大理寺出来,不是校尉‘押’他,是他‘带着’校尉。
张道浚一个没注意,祖泽鸿拐进大时雍坊朝臣‘家属院’。
连忙快步跟上,祖泽鸿穿过胡同一拐,已经来到王永光家门前,直接踏步而入。
张道浚挥挥手,示意校尉看守四处,跟着祖泽鸿入门。
中院客房喝茶的王之臣和冯铨看着祖泽鸿和张道浚,一时间有点发怔,这是什么套路?
关键是…这边耳目还没回来呢,他们也不知会审什么情况。
祖泽鸿坐下拍拍桌子,“饿了,上菜,吃饱喝足杀人。”
三人齐齐看着他,祖泽鸿又对张道浚说道,“张大人,你不该跟进来,陛下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有圣谕,你应该回锦衣正衙看看骆指挥使有没有找到凶手,不出一个时辰,祖某就要动手了,先拿骆养性问罪。”
张道浚转身就走,他的确不该跟进来,谁知道冯铨和王之臣在这里,陛下现在不会怀疑祖泽鸿,自己跟进来找不痛快。
“会审结果如何?”冯铨立刻问道。
祖泽鸿一撇嘴,“明知故问,一场戏罢了。陛下已经出气了,内阁现在制衡挺好,陛下又不是杀人的疯子。”
哦,确实明知故问。
祖泽鸿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王之臣才开口问道,“彩霞在后院,你准备什么时候纳采问名?”
“纳采问名?什么?”
“怎么?难道彩霞不是续弦?”
哦,在说婚事啊,祖泽鸿摇摇头,“谁说我续弦?我这辈子不会续弦。”
王之臣大怒,“混账东西!王家岂容你轻辱。”
祖泽鸿歪头扫了他两眼,对这位‘岳父’一丝好感都没有,“王都督,能请教你件事吗?增加盐引,令商人运粟实边,这是毕自严改革户部最重要的两项措施,偏偏与朝廷屁关系都没有,这位原来也是有后台之人,真是令人意外。”
他这脑子跳跃性太大,王之臣一时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冯铨却陡疑问道,“九箭这么快就推断出凶手是谁了?厉害,佩服。”
祖泽鸿眼珠子慢慢大瞪,“冯先生知晓凶手是谁?”
“不是你说的吗?”
祖泽鸿嘭一拍桌子,“放屁,我说什么了?”
冯铨眉头一皱,“盐商、粮商、布商,就是一群人啊。”
祖泽鸿第一次感觉一头雾水,“啥玩意?”
“盐引换粮,运粮换布,运布换盐,增加盐引就是允许商人公开做大生意,令商人运粟实边,这就是允许各地巡检司放开商人通关,不再查究货物来处去处。”
祖泽鸿脑海一亮,终于明白冯铨在说什么。
盐粮布,大明朝真正的‘货币’。
官府发俸、工坊酬劳,都是发盐粮布,很少直接发银子,盐粮布自循环乃大明经济实质,银子仅仅是作为剩余价值储存,这年头并没有百年后的银票,大宗商品交易依旧是物换物为主。
毕自严增加盐引,相当于四百年后印钞厂印钞、相当于银行无息放贷,是士族豪商对民间的再一次收割,朝廷还做了帮凶。
只不过通货膨胀被战乱掩盖了。
娘的,大明朝太复杂了,这桌子一般人根本掀不动啊。
祖泽鸿皱眉思考之际,冯铨又笑道,“九箭好似忘了户部有一个真正的富裕属衙,大明朝有长芦、山东、两淮、两浙、河东、福建六个都盐转运使司,每个下设盐课提举司若干。
户部侍郎不过正三品,六个都转运使,这可是从三品实职大员,同知从四品,副使从五品,提举从五品,一个都盐转运使司属官十人以上,一个盐课提举司二十人以上,就算品阶最低的九品吏目,没有万两银子也做不了。
都盐转运司下属官员几乎全部是士族豪商内定,寒门举人进士根本无门,他们从不外调,仅仅是异地为官,就是内库主要一项收入。”
祖泽鸿点点头,金融垄断竟然是从都盐转运使司执行的,听起来不可思议,细想又合情合理。
“冯先生怎么会认为凶手是他们?”
“嗯?这不是你推断的吗?”
“好吧,是祖某推断,冯先生知晓原因吗?”
“凶手不为杀人,更不为审讯,只为逼九箭快速了断,那就不是官场之人,更不是勋贵,他们杀起人来可不会这么鬼鬼祟祟,那就是某些怕影响生意的豪商了,长芦都盐转运使司在沧州,沿着运河运输很方便,距离通州不过四百里,长芦盐商富户在通州都有大商号的货栈和别院,他们也豢养着不少人手。”
祖泽鸿听得直挠头,万万想不到,大明朝的‘贱人’敢这么跟官场叫板,士大夫堕落了啊,竟然跟豪商分享权力。
他思考的时候,下人给上了两个菜,一碗米,一边吃一边想着怎么动手更合适。
王永光派的人回来了,拿着厚厚的一沓纸递给冯铨,看着大口吃饭的祖泽鸿惊悚不已。
冯铨摆手示意他出去,顺便把门关住,与王之臣看会审记录。
本来是看戏的心态,不一会齐齐站起来,眼里的惊悚比信使更盛。
王之臣一把抢到手里又看了一遍,再看一遍…
突然破防了,朝祖泽鸿大骂,“你这个蠢货,败果非错因,这就足够了,扯什么上言大臣德政罪,扯什么事实与观点,扯什么家资俸禄,混蛋啊,幸亏没有同意彩霞嫁给你…”
王之臣骂着骂着一口气没倒上来,坐到一边捂着胸口呼呼喘气。
不过他也骂明白了,难怪祖泽鸿不续弦,他这种人没法续,娶妻是害岳家。
祖泽鸿慢悠悠吃饭,对同样喘气的冯铨道,“冯先生,咱们还做朋友吗?”
冯铨摸摸额头冷汗,“不敢,九箭想做兵权大员?”
祖泽鸿笑着点点头,冯铨这个反应很好,大明朝的兵权大员,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概括,完全没有品阶门槛,可能是内阁督师,比如孙承宗,也可能是小小七品兵备道,比如五年前的袁崇焕。
大明朝文武博弈二百年,武将玩阴谋怎么会是文臣的对手,一直是文臣占据上风,且舆论在文臣手里处于垄断地位,导致后人下意识以为成祖之后文臣掌握全部兵权。
援朝之役第二阶段,四路武将不听援朝经略的指挥,导致明军一场大败,万历皇帝吃亏后,用圣谕确定以文御武国策,自此以后,战区任何将官必须听从钦差及钦差属官节制,七品文官对一品武都督吆喝成为常态。
祖泽鸿若是宁远兵备道,那他就是辽西中军官,中军总兵都在他麾下。
若是东江兵备道,那就是东江大元帅,就算是毛文龙活着,名义上东江也是他说了算。
就看皇帝有多大魄力,敢给他多大的地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