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捷摆事实,讲依据,说的头头是道。
祖泽鸿皱眉看着他,这家伙准备怎么下台?
高捷看他皱眉,轻轻一笑,“怎么?祖举人语塞了?”
祖泽鸿点点头,“高大人若这么说,你还少说了一条,袁都督还贪墨。”
“是吗?九箭果然忠义,眼里揉不得沙子。”
“那是,袁都督乃二品外镇,按一品文职发俸,年俸一千石,大约五百两,大明朝俸禄从不实发,外加各种炭敬、冰敬、糖敬等补贴,俸禄每年七百两左右。
这七百两养活督师属官、信使、幕僚、牙吏等五十人、侍卫亲兵二十人、厨工等十人,这些人每年俸禄大约三千两,连祖某每年都有六十两饷银,袁都督不贪墨,他怎么养活这些人,可见他一定在贪墨。”
高捷好似瞬间中了定身法,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祖泽鸿一撇嘴,“怎么?高大人不信?”
“不…不不不…当然信。”高捷竟然结巴了。
“信就好,袁都督除了贪墨,他还是不忠不孝的败家子。袁都督出身广东藤县一个富裕商人家庭,家境优渥,拼尽全力攻读书本。二十三岁斩获举人头衔。
万历四十七年考中进士,担任福建邵武知县。三年的任期结束后,回京述职,担任兵部职方司的主事。
不久后,东虏对辽东大规模入侵,明军溃不成军。朝野哀叹之际,袁都督拒绝圣谕提拔给事中,请求前往辽东防守,被任命为山东按察司佥事兼山海关监军,一年后上任宁远兵备道,筑城宁远。
袁都督当大官了,但他的家境越来越差,两万两的家境,如今不足千两,十足的败家子。老母在堂不敬孝,妻子在家,身边没有侍妾,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十足的不孝。
如此不忠不孝之人,按大明律类同大不敬,十恶不赦之罪,比擅主和议、专戮大帅、通虏谋判严重吧?高大人是不是弹劾错方向了?”
祖泽鸿说完,高捷竟然在发抖,听审官员鸦雀无声,高捷很后悔,应该跟祖泽鸿打个招呼的,这种人嘴不把门,除了皇帝,谁都不敢靠近。
他不会直接反驳你,一定会‘类比’否定。
果然,祖泽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高大人,祖某对你不熟悉,但你刚才说代吏部王永光大人来对质。
那就说说王尚书,比起袁都督,王尚书显然是大忠大义之人。
王尚书是大名府东明人,早年丧父,家贫,少时以给富家放牛为生,闲暇之余,常去邻村私塾旁听,以柳枝为笔,大地作纸习字,后被塾师发现,收其为徒,嫁女为婿。
万历二十年中进士,历官中书舍人、吏部主事、工部左侍郎、工部尚书、户部尚书、南京兵部尚书、吏部尚书等职。
为官三十多年,王尚书不仅廉洁勤政,忠厚正直,敢于直谏,深得皇上重用。老家还有六千亩上好良田,五进大院宅邸三处,资财价值共计二十五万两。
尚书就是尚书,比督师强多了,袁都督若想攒下这么多家资,得做督师不吃不喝四百年,从宋代就做宰相,若是做知县或给事中,那更厉害了,得从三皇五帝做起五千年。
啧啧啧,这官与官的区别,真是比人与狗的区别都大,同样是做官,有些人只配下狱,有些人必须升天。”
高捷的才思被浑身汗水掩盖,一瞬间觉得祖泽鸿就是魔鬼,这种事都敢挑开说,比自杀更令人恐惧。
诸位的周延儒淡淡说道,“祖泽鸿,你是在胡搅蛮缠吗?王尚书家资如何,与袁崇焕有何关联?”
“周大人,您也是糊涂,高大人说了,奏疏就是事实,祖某这是听他的话,把过去的事情当做既定事实来看待,既然大伙都认为过去某个人说过的话就是事实,那好极了,大伙中进士后都说过自己家贫,那过去家里贫困都是事实,多余出来的家资必定乃贪墨,咱们谁都不用狡辩,这是事实。”
有理~
大厅再次鸦雀无声,周延儒看看外面的天色,刚刚到午时。
祖泽鸿,这种救师的孤臣,就算看不起,也得给个面子,没人想碰他。
袁崇焕现在杀不杀都行,辽西有孙承宗镇守,中枢权力已经趋于稳定,反正一时半会谁都无法出头,东林已分裂,一个废人何必计较。
关键是…死了三个东林大佬,皇帝出了口恶气,再不会恨袁崇焕。
“既然无人对质,会审到此为止,祖泽鸿押回诏狱,袁崇焕押回天牢,钱龙锡依旧禁足,退堂!”
大明朝的这些部堂大员非常讲规矩,自始至终,都没有‘无关人’跳出来诈刺,哪怕是温体仁的朋党都没有,公开场合人家很有‘涵养’,并不是百姓臆测的鸡飞狗跳。
祖泽鸿拱手一圈,没有与任何人说话,连袁崇焕都没有,扭头大步离开正衙大厅。
袁崇焕回头皱眉看着祖泽鸿,好似从未认识这位记名的学生,你的嘴皮子早这么溜,政治觉悟早这么高,胆子早这么大,咱们师徒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步?妻儿之殇这么大的反应吗?
刑部的捕快虚请了一下,袁崇焕回过神,看了一眼‘事不关己’的钱龙锡,迈步离开。
陪审员陆续拱手离开,大佬们在院内同样什么话都没说,各自进入自己的小轿,施施然回属衙去了。
倒是街上看热闹的百姓又呼喊了两句,祖泽鸿‘忠义’之名算是坐实了。
周延儒在主位捏捏眉心,“诸位大人怎么看?拖延一刻钟,损坏的都是你我的颜面。”
三司主官对视一眼,一直没有开口的左都御史闵洪学道,“败果非错因,祖泽鸿已经说明白了。”
刑部尚书胡应台也点头道,“没错,败果非错因,事实与观点奚辩混乱,朝臣并无坚持有罪的依据。”
大理寺卿陈扬美道,“诡辩脱罪,等于我们之前诡辩定罪,这样的话…”
周延儒摇摇手,朝涂国鼎道,“就这么写奏本吧,老夫去呈报陛下,有人自缢,祖泽鸿有血书,大伙上当了,袁崇焕有罪无罪自有圣裁,但他的确失败了。”
这是一锤定音,四人点点头,反正不能再牵连任何人,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