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寒来到华山的第三年。
在厨房做饭。
楚怀寒将柴火塞进炉灶，锅中的水渐渐升起热气，她擦干净手，从一旁的筐中拿出蔬菜，放于案板上，举起菜刀。
她表情平静，手腕翻转，菜刀迅速翻飞，显然已经熟悉至极。
此等杂务按照华山规矩，是由外门弟子包办。楚怀寒是掌门亲自带回来的人，按理说做饭的活怎么也轮不到她身上，不过……
此时华山并不能以常理推断。
刚刚回到华山时，华山派上下一片兵荒马乱，每天都有人失踪，有人离开，不乏宵小上门意图趁机挑事。
空慈本想找回秦净峰，可惜当初秦净峰与华山当众决裂得太彻底，其中难免有些问题。
再者秦净峰经历变故，性情大变，空慈、众长老与他促膝长谈，不得不承认，秦净峰当不了掌门。
别说遭受打击之后，就是之前当首席弟子的那段日子，秦净峰作为继承人也水平一般，不懂得经营门派，比起掌门更适合当大侠。
既然如此，反正明面上双方已经不是一家人，不如好聚好散，免得叫外人抓住把柄，看了笑话。
最终掌门位置落在空慈头上。
最初那段时间，她忙里忙外，对捡回来的一众弟子分不出太多精力，统一安置在华山派的一处院子，吩咐门中其他弟子与长老准备饭菜，并好好照料。
彼时不少人都在心中嘀咕，觉得空慈长老——啊不，是空慈掌门，本门危急关头还有闲心收留孤儿，未免太过大发善心了吧？
然而等局势稳定，华山派日益走上正轨，门中上下分出神来思考现状，才意识到空慈掌门之英明神武。
经过几番打击（掌门当众去世，首席弟子叛出师门，长老投降魔教）后，华山留下来的人不足原先十分之一，眨眼间到了快要散伙的地步。
下山招收弟子时，人人对华山避之而不及，唯恐被拉上这艘快沉了的船。
这种情况下，空慈掌门于乱世中拉扯过来的孩子们成为门派新生一代的主力军，极大扩充了纸面人数，好叫堂堂九大门不至于沦落到无弟子可收的地步。
这种情况下也管不上什么内门外门了，是弟子就是好人！
从前的华山趾高气扬，内门弟子要求极高，连外门弟子都要经过一番筛选，现在的华山卑微如泥，抓着收养的孤儿当宝藏。
华山的衰落可见一斑。
内外门弟子的隔阂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一众孩子成功获得华山弟子身份。
然而，在这其中，出现了一个问题。
华山掌门亲传弟子要求极高，往往优中选优，只收两三个、一两个。其中大师兄、大师姐的位子，便默认是首席弟子，未来掌门。
空慈自战乱中收了不少徒弟，其中有比楚怀寒年长的，也有比楚怀寒更早收下的，但空慈坚定不移让所有人称楚怀寒为师姐，只因她觉得楚怀寒就得是大师姐。
那么空慈当了掌门，楚怀寒顺理成章，也得是首席弟子，掌门亲传。
……不过，众长老与弟子瞧着瘦瘦弱弱的楚怀寒，怎么看都不觉得，她有亲传弟子的样子。
年纪小、身材瘦弱，又没有表现出压倒性的天资，仅靠空慈几句近乎荒谬的话，难以服众。
首席弟子一事就暂且搁置不谈。
绝大多数长老都觉得，先延缓个几年，看看情况再决定也不迟。
华山衰落，无论内外门弟子，一律安排各种杂务，楚怀寒也不例外，今日轮到她在厨房做活。
楚怀寒将切好的菜倒入锅中，放入少许盐，拿着勺子在其中搅动，不多时，饭菜的香味就蔓延开来。
她在华山，空慈面前，大部分弟子都管她叫师姐，但这“师姐”中有多少出自真心，不好说。
“师姐，师姐，师姐！”
厨房外突然钻出一个脑袋，表情热切，冲至锅前，仿佛一只农村土狗，傻咧咧地张着嘴：“师姐！”
此人算是例外，因为他傻，不懂那么多，空慈让他干啥就干啥。
楚怀寒一把捞过锅盖，盖在锅上：“还没熟，不许偷吃。”
林观明：“……师姐！我这次不是来偷吃的！”
楚怀寒：“那就出去。”
林观明两只眼睛止不住地往锅里瞟，用意一望便知：
“师姐，师弟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你知道么，有大事要发生啦！”
楚怀寒的手臂如她的心肠一般坚硬如铁：“有话快说，说完快滚。”
“真的不能给可怜的师弟一点点吃的吗？”
“不能。”
“师姐——”
“再撒娇就揍你。”
林观明幽怨地离开灶台，挺直身板，转而换上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说：“我今天听见师父和李长老几位说话。”
他们谈话能让你听见，那就不是需要隐瞒的大事。否则空慈还发现不了你在偷听？
楚怀寒有了预料，揭开锅盖继续搅动：“在说什么？”
林观明说：“首席弟子的事。师父想让你当大师姐，但是长老还是不同意呢。”
楚怀寒道：“哦。”
同意了才叫大事。她对此早有预料，也不关心。然而林观明接着说：
“我又听见他们说，华山不可一日无……额，无大师姐，总得选个人来。不如……看看谁表现得好，就让谁当首席弟子。”
“师姐，你再不努力的话，位置就要让别人抢去啦。”
这句不是林观明说的。又有一人踏进厨房，双手叉腰，得意洋洋，正是喻双双。
她笑着说：“比如——那个谁，那个谁，还有那个谁谁，谁。师姐啊，以后咱们就要管别人叫大师兄大师姐了。”
楚怀寒瞥了她一眼。喻双双眼底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显然自己就很想当“大师姐”。
喻双双在门中表现向来卖力，在长老同门中都有好名声，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有野心，但从不使下作手段，楚怀寒并不反感。
若喻双双真当了首席弟子，她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毕竟楚怀寒本就不在意那位置。
……她连要不要离开华山，都还没想好。
楚怀寒对喻双双十分宽容，喻双双却觉得楚怀寒是劲敌，抖擞精神与她暗暗较量。
“不要啊！那种事情不要啊！”林观明大喊，“天无二日，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大师姐！谁能比得上师姐啊！”
喻双双哼道：“我对你不好吗？如果我当了大师姐，也会护着你。”
林观明看了看她的身高，又比了比自己，表情古怪道：“可是你是师妹啊，不能当师姐。”
“师父说了，论贤不论长，”
林观明说：“可是你是师妹啊。”
“论贤不论长！知不知道什么意思！只要我足够厉害，哪怕比你小十岁，你也得叫我师姐。”
“……但是师妹就是师妹啊，师父说的。”
喻双双气得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傻子不许说话！”
林观明哎呦一声，跳着脚躲开她，两人就这么在厨房中打打闹闹。
楚怀寒面无表情地围观片刻，继续做饭。喻双双和林观明打闹一会，又绕回来，对楚怀寒道：“师姐，你最近这些日子可要小心些。”
楚怀寒道：“小心什么？”
喻双双道：“有贵客要来华山。我听长老说了，这位贵客在华山的时间里……”
“谁表现最好，最受贵客认可，就是首席弟子。”
“所有人都磨掌擦拳，就等着贵客大驾光临，尽心讨好呢。你要还是和往常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冷落了贵客，长老看在眼里，必定不会把你算在内。”
喻双双握紧拳头，斗志昂扬：“你一定得好好表现，才可衬托我赢得光明正大！”
楚怀寒随口应着，又专注在手上的活计里。这锅已经熬好，她收拾着灶台，准备再煮一锅。
……贵客？
就华山落魄成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贵客愿意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