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济疑惑地看着李小林,接过课本翻到那一页,定睛一看,顿时就明白了,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楚:
小小的船。
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
小小的船两头尖。
我坐在船上抬头看,
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
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
小小的船两头尖。
我坐在船上抬头看,
一处处大庆的油田大寨的田。
“这是旧课本,王可牛去年没有课本,今年他领的是新课本,没有看过这篇课文。”李小林把话说完就走了。
岑济苦笑着摸摸脑袋,没成想自己倒还真不怎么称职,那个小孩到底是哪来的呢?
没等岑济想明白,瓜子厂那边又来人了。
“岑老师,快去厂里看看吧,来了好些江苏的客人,说是有事情来商量,开货车的汪师傅说请你过去一趟!”
得了!这老师自己可真没法干了,一天天的净在其他事情上忙活,今年无论如何一定要再招个老师来。
“好啦,我马上来,你跟周厂长说一声,先给客人们介绍一下产品!陪他们打打掼蛋嘛!”
岑济一听是江苏的客人,心里已经有些准备了,再一听是汪朝东,那自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汪朝东这人干事还真利索,自己才拜托他没几天的事,这么快就把人给带到了!
“周厂长!你们的瓜子在我们当地很受欢迎啊,这次汪师傅说了这事儿,我们主任觉得有必要来了解一下。”
“徐主任,你们说的这个情况我还不太了解,不过我们这个厂子是社队企业,最后拍板都得大队来做决定,我已经叫人请我们支书了,咱们先打两把掼蛋!”
瓜子厂办公室里,一群人分成了两班,各自捉对打起了掼蛋,岑济到时,他们正打的火热。
“汪师傅!”岑济一把拉住他的手,动情地摇着。
“岑老师!”汪朝东轻轻撇过脸:“这次去南通刚好顺路,就试着跟收货的厂子提了几句,没想到他们倒是积极!”
“这是好事!”岑济跟他说了几句,转而在汪朝东带领下跟南通来的人打了招呼。
徐主任正组了几手同花顺,匆匆与岑济点头示意,便继续把牌往桌子上直掼,打的叫一个热烈。
周有才拉过张克清,把牌塞到他手里,让他替一会儿,自己把岑济拽到门外。
“岑老师,你这事跟支书商量过吗?”
“我这也是临时起意,没来得及跟他说,这是我的疏忽,没想到汪朝东动作这么快!”
“我是瓜子厂厂长,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呢?”周有才面有愠色,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红梅点了起来。
岑济尴尬地摸摸头,厚着脸皮找他要了支烟来抽:“周叔,我是准备跟你商量来着,这事干成了大家不都一样有好处嘛!”
“我们不一样!”周有才听了岑济的话赶紧开口,结果一口烟气没出来,声音都变了。
“我们不一样?”岑济下意识地接了一句:“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
“嘿!你还唱上了!”周有才气不打一处来,手指着岑济直点。
“唉哟!周叔,我这突然有感而发,抱歉抱歉,再说了,他们厂子能要多少,咱瓜子厂不是随便就给供了嘛!”
“你想的倒好,用我的瓜子去给吕小兰他们做人情!”周有才火冒冒的,自顾自地走到墙角:“大队怎么不从公中里掏钱!还合起伙来敲我的竹杠!”
“我吕小兰怎么了?”一个瘦瘦的身影风一样闪了过来,双手利落的在衣服上拍了几下,顿时溅起一片泥土灰尘。
“你吕主任吃得香,大队都帮着你!”周有才抬头瞟了吕小兰一眼,语气有些阴阳。
吕小兰本就是泼辣的人,听了周有才这话正准备还嘴,却见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岑老师,你这事做的差了!”
鲁求英人未至声先到,岑济肩膀被他拍的砰砰响。
岑济自知理亏,只好赔笑:“我也是没想到汪朝东做事这么快,我原以为要几个月才能找到愿意出手的厂子,没想到就这几天事情就办好了!”
四人在墙角说开,岑济一五一十的把缘由都讲了个清楚。
原来岑济自从上次得知这时候布料不好买,就一直想着找别的由头来搞布料。
汪朝东的到来,给岑济提了个醒,他现在既是运输公司的司机又是跃进大队的瓜子销售员。
他作为司机,原本就有着帮别人“捎带”货物的习惯,毕竟去江苏一趟,回来空跑总是不划算。
岑济就委托他下次去江苏,尤其是去南通的时候,找一些纺织厂问一问有没有多余的布料可以出售。
当然好布料是买不到的,汪朝东也没有那么多布票,跃进大队也搞不到。
所以岑济就把主意打在了“废料”的头上,不过这年头哪怕是“废料”也是很难搞的,岑济也只是瞎猫当成死耗子让汪朝东去试一试。
没想到汪朝东这人还真是个天生的销售人才,竟然把这事给谈成了,不仅谈成了还把人给带来了!
“大队怎么安排我不管,但是要瓜子厂给缝纫小组出钱出力,我做不了主,厂子里的工人们估计也不会答应!”
周有才仍旧是不忿,抱着肩膀往别处看风景,吕小兰一脸不屑:“就你还是个大老爷们,周有才,我吕小兰也不欠你的,你过来!”
说完也不等周有才反应,伸手就把他给扒拉过来,岑济看了大吃一惊,没想到吕小兰力气还真大。
“周有才,支书在这,我把话说开了,这布料买回来之后,你们瓜子厂的人,我一人给你们发四套衣裳!”
“五套!”周有才嘴角一咧,眼神里说不出的狡黠:“先给我们做,我们穿不上,其他人也别穿!”
周有才算盘打得倒是好,这年头一套衣裳在商店里买那最起码好几十块,农村人当然是不会直接买成衣的。
大伙都是先把布料买回来,再去找像李小嘴这样的裁缝做一套,或者就直接用针线自己在家干。
各人手艺不同,导致最终出来的衣服也都形状各异,再加上手工缝制,针脚没有机器缝的细密,自然也就不耐穿。
眼下缝纫小组已经通上了电,那电缝纫机一开,针头跟机枪似的直往下钻,不比社员们自己在家做的强得多?
鲁求英也是无奈,谁叫岑济搞了个出其不意呢?这周有才也真是,得理不饶人,非要吕小兰出出血。
四人在外面商议好,现在内部矛盾先搁置一边,马上进了厂子,跟南通来的人要一致对外,保持团结友爱的跃进大队良好形象,不能互相拆台。
周有才直接放话:接下来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就只管点头。
“徐主任!这是我们跃进大队的鲁支书!”周有才笑盈盈地做起了介绍。
“鲁支书你好!我是南通国棉二厂的徐志青,受我们车间主任的委托,来跟你们商量下这废布料处理的事!”
鲁求英和周有才相视一笑,点点头,心里不免有些得意,这国有大厂的人就是不一样,气度不凡,自己何德何能啊,能跟大厂的正式工人一起谈笑风生!
“小刘!把样品拿过来!”徐志青朝身后的年轻人摆了摆手,之后又看向汪朝东:“汪师傅,麻烦你给小刘搭把手!”
汪朝东笑嘻嘻地跟小刘勾肩搭背的出去了,不一会儿就从卡车上抬下两卷布料来。
徐志青让两人把布料摆在桌子上,给鲁求英和周有才介绍起来:“这是涤纶棉纺混合面料,也叫涤卡布!”
鲁求英听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吕小兰抿嘴一笑,上前摸了一把涤卡布,惊讶地问道:“这布不是挺好的吗?怎么是废料?”
吕小兰摸完之后又用力搓了一下,布料在她手中恢复如初,挺括且有弹性。
徐志青听完哈哈一笑,把布料往外一抽,然后指向布料边缘:“你看,这叫断纬,是因为织机的梭子速度高,稍有不慎就容易打坏布面。”
吕小兰上前摸了摸,确实在布料边缘处,棉纱有轻微的缠结和弯曲。
“一旦断纬,这机器就得停,布料全都要扯出来,自然是不能要了!”徐志青接着打开另外一卷布:“这是3036纯棉细布!”
“这个布料虽然比不上的确良,但是穿起来还是舒服得很,做衬衫、裤子,那也是个顶个的好!”
吕小兰对这两卷布料是爱不释手,这个年代没有哪个女性能抵得住好布的诱惑。
她起身朝身后看了一眼:“大黑蛋,你去缝纫小组那里,把李小嘴喊来,快去!”
大黑蛋本来在旁边看热闹,被吕小兰一喊,不情愿地走了,旁边的周能军一个劲儿的冲他做鬼脸。
“鲁支书,我们厂子这样的布料有不少,你们看能行吗?”徐志青拍了拍手坐回桌前。
岑济有些好奇,这布料照理说放到哪里都是抢手货,南通那边经济发展的虽然比安徽要强得多,但布料这种东西可都是稀罕宝贝,怎么这人像是上赶着要给自己送布料一样?
汪朝东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
不过岑济还在这边琢磨,那边鲁求英和周有才已经装上了。
好家伙,这国营厂的人也有主动上门的时候!这可把两个老头高兴坏了,一个劲儿的笑着点头。
眼见外面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岑济提议他们去里面隔间详谈。
周有才吆喝着围观的工人们去上工,把徐志青他们带进了办公室后面的房间。
果然大事都是在小会上透露的,徐志青可算把来由给说清了,原来这南通国棉二厂跟岑济想的不太一样。
岑济的印象里,厂子嘛,就一个工厂,里面有机器、有工人,按时上下班,到点拿工资。
不仅岑济是这么想的,鲁求英和周有才也是这么想的,岑济是因为没见过八十年代的国营厂,巧了吗不是,鲁求英和周有才也没见过!
农村里人哪见过大城市里的国营厂!
徐志青一边说,汪朝东在一旁解释作证,众人可算是搞明白了。
这南通国棉二厂哪里是个工厂,完全就是后世的小城镇!
里面有两条平行街道,学校、医院、供销社、邮局等公共服务设施那是应有尽有。
光是工人就有七八千人,再加上他们的家属和依附于厂子存在的各行业服务人员,都快三四万人了!
汪朝东表示可以作证,他说在下班的时间,往厂门口一站,那哗啦啦的人群就跟青江似的,里面的纺织女工皮肤一个赛一个的白,模样标致的让人看花了眼!
岑济很难想象汪朝东一脸猪哥相站在厂门口看美女的样子,不过从他喉结上下蠕动的神态,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玛德,搞的自己也想去过过眼瘾!
说了这么多,徐志青的看法跟岑济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市场,有市场就有经济!
一到休息日,那两条街道上就是人山人海,供销社、服装店都要被挤爆了。
徐志青本身是他们后纺车间的“生活管理员”,位列“六大员”之一,负责车间职工的生活管理和后勤保障工作。
他们的车间主任这次跟汪朝东打掼蛋的时候,“碰巧”吃到了汪朝东“分享”的瓜子,又看到了拿来垫桌面的报纸上登着“第一香”瓜子的广告。
这一边打掼蛋、一边嗑瓜子,顿时就对这种独特口味的瓜子产生了兴趣。
接着在汪朝东一阵白活下,车间主任决定要跟厂子里提一嘴,把这瓜子多买点回来,丰富广大车间职工的副食供应!
他们这一买那可就不得了,不仅要供应厂子里那么多职工和家属,少不得要对周边的群众售卖不少,毕竟这瓜子—它不要副食品票啊!
既然把话都说开了,岑济也放下了顾虑,周有才更是摩拳擦掌:“徐主任,你就说你要买多少吧,我肯定给你优惠价!”
“周厂长!”徐志青用手拍了拍衣服,呵呵一笑:“我们不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