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
许愿上早自习时还能听到教室里有很多人在说这件事。
经过周末两天的发酵,这件事爬上了热搜前列,舆论压力很大,临川市成立了一个临时办案小组来专项审理这个案件。
那封遗书传播很广。
网上又掀起大范围的谈论,说风凉话的,看热闹的,鼓励安慰的,分析后续发展的……
声音嘈杂。
有人冷静客观的分析支招,提出可以给予帮助。
有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审判事件中的每一个人,老师,班主任,母亲,学生自己,还有底下叫嚷着让跳的人,未曾出声制止的人……
也有人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不猥亵其他人……
群魔乱舞,人畜相杂。
许愿安静地在座位上坐下,翻开语文必备篇目开始背。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
神奇吗?那个老师是教语文的。
他应该曾站在讲台上给自己的学生讲过这篇课文吧。
“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
那样的人,称不上是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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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课间操照例是升旗仪式,不用跑操,基本没有多少请假的人。
许愿准备找付江江一起下去时,她困得睁不开眼睛,让她帮忙请个假。
许愿见她面色苍白:“怎么了,还好吗?”
“困。”
付江江埋头说了一个字,就不说话了。
许愿也就没再多问,接了杯水在她旁边就下去跑操。
从上高三开始,付江江就一直在缺觉状态,很多时候除了上课,许愿基本就没见她意识清醒过,有时候在路上都困得睁不开眼睛。
许愿问过她原因。
她只是说缺觉,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昨天不是周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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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间操结束,许愿刚上楼梯,忽然看见赵今越背上背着付江江,扶着栏杆在往下走,后面还有人在喊:“让一让,让一让。”
许愿心口猛的一跳。
她问跟在身后的同学:“怎么了?”
“不知道,好像是晕过去了。”
从高三楼背到医务室,从医务室拉到医院。
班主任通知了她的家人,他们被勒令回去上课。
一个早上,兵荒马乱。
中午,许愿一下课就跑到了医院,推门进了病房,付灿灿从床边起身,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做口型:“她刚睡着。”
说着,她带许愿出了病房。
“她怎么了?”
“失眠,神经衰弱还有轻微睡眠焦虑,医生说长期失眠导致免疫力低下,前两天着凉一点就感冒高烧了,退不下去,今天烧晕过去了。”
许愿想起来,确实是这样。
付江江不喜欢运动,体质差,但上了高三生病生得更频繁了,大部分时候都是感冒肚子疼的小病,但小病不断,非常折磨人。
又聊了两句,许愿听到付灿灿肚子在响,付灿灿扭了扭头。
许愿忽然想起来什么,问:“你爸妈呢?”
“外面吵架呢。”
“嗯?”
“我爸说我妈给的压力太大,我妈说我爸屁事不管,我让他俩出去吵。”
许愿默默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你在这儿待着吧,我去买饭。”
“我要鱼香肉丝盖饭。”付灿灿点餐。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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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买了四份餐,回病房时正好碰上付江江爸妈,就一并递了过去。
“谢谢啊,还让你这孩子专门跑一趟。”
“没事。”许愿笑了下。
两人在病房里慢慢吃,许愿和付灿灿到医院草坪旁的石桌上吃。
许愿问:“那之后要怎么办啊……”
“她神经衰弱,翻书声都能把她吵起来,没办法住校,我爸妈说会在学校周边租房子,但附中离他们工作的地方都远,又不可能留她一个人租房子住,我也不清楚之后会怎么办。”
“哦。”
饭后,许愿没出门就等公交。
日光澄澈,风难得温和,她沿着大路慢慢地走了几站。
十几岁的年纪,他们的大多数困扰都来自于白纸之上的难题,这些难题似乎还能拥有标准解,可试卷之外还有很多难题,它们没有标准解,甚至只是遇到就觉得无从下手。
有人说。
十七岁是最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年纪。
但在这个年纪,无所不能的人也会碰上无能为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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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一中午没睡,许愿回到教室刚准备趴在课桌上补觉就有人把她叫醒。
“她现在怎么样了?”
目光看见是赵今越的时候,几乎是没怎么想的,许愿就听出来了他口中的‘她’是谁。
许愿大概说了一下情况后。
赵今越松了一口气。
“确实每天都见她睁不开眼睛。”他若有所思,“那她回来就办退宿?一时半会儿去哪儿租房子啊……”
赵今越还在絮絮叨叨地说。
“我也、不知道。”许愿尽力清醒。
赵今越见她也困的要命,就没再说了:“行,你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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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江江高烧晕过去这件事在高三楼里还引起不少谈论。
下午第三节是宝哥的课。
下课铃声响起时他刚好讲完最后一道题,难得的,他没夹着书就走,而是停了停,说:“虽然我不是你们的班主任,说这话也显得话多,但还是免不了想多嘴。
高三了,我知道你们中间的有些同学学到一两点,早上还起得很早,对于有些同学来说呢,人家觉少能熬的住,但还有一些同学,确实不应该这么熬,因人而异,找自己适合的方向,不用看其他人。
就跟那个木块一样,你这一直向下压使多大劲你都让它动不了啊,指不定原来走得好好的,这么一压它还停下来了,你得水平用力,方向很重要。
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多天,这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但也是个持久战,主要是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其他的那都是次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宝哥断断续续又说了点:“行了,这么大了你们也都懂,我话不多说了,下课。”
说完,他就胳膊下夹着物理卷子走了出去。
许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莫名眼眶一热。
这时前排的同学转过来问她老师刚刚讲的那道题,许愿回过神给她讲。
题目有些难度,电磁场题,综合性很强,主要是切入点很难找准。
许愿给她讲了一下宝哥的思路,又解释了如何看出应该这么做。
讲完时,前排的女生赞叹了一声说:“你讲得好清楚,以后如果当老师肯定很厉害。”
许愿捏着笔尖怔在原地。
许久许久堆叠的恍惚感在此刻有了答案,黑板前的停顿,办公室里的感动,走廊边的触动。
你相信吗?
那些你愿意为之坚持一生的事情,你脑海中浮现这个念头时,可能只是一个平凡的早上,一个平凡的瞬间。
而在这个瞬间。
她知道,她想要当一个老师。
传道授业,教书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