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悉和迭戈带着小霸王上了马车,出了码头,转入街道,迭戈便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看不过来,之前在船上,他就已经看得眼花缭乱了。
在泉州的时候,他就觉得泉州极为繁华,不输里斯本,哪怕是句容县城,都比预想中的繁华。这到了大明的都城,还没下船,只看到了北京城的一角,就已经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
“东家,北京城真大呀!人真多!好热闹!而且好干净!”这是迭戈的真实感受,到了大明,除了去茅房,是闻不到大小便的味道的,这一点,跟里斯本完全不一样。
里斯本虽然也是都城,除了一两条街比较干净之外,别的街巷多多少少都会有臭味。大明不仅富有,而且这儿的人也都特别讲卫生,街上闻不到臭味,人身上基本也没有异味,哪怕是那些不洗澡的漕工,身上就算出了汗,也都是一股不太难闻的咸味儿,不像他们葡萄牙人身上带着一些形容不上来的令人窒息的气味。
所有的种种,都表明了大明比葡萄牙好,所以迭戈丝毫没有生出要回葡萄牙的念头。
“北京是皇都,当然大。”闵悉一边答,一边通过车窗看外面的景象,他也是头一回见到古代的北京城长什么样呢,街道规整笔直,房屋鳞次栉比,商铺林立,铺着石板的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行人衣着整洁,没见过打补丁的衣服,显得富足。
陶砚一边走,一边给闵悉介绍着京城的大致情况,京城如何布局,有些什么规矩,好吃好玩的该去哪儿等等。
闵悉关心云霁的情况:“七哥他现在住哪儿?陶府还是他自己家?”
陶砚知道他说的七哥是云霁:“他刚回来那阵住在陶府,现在搬回自己家去了。”
“他那小兄弟呢?”
“霖二爷还在陶府住着,他还太小,身体也不太好,表少爷那边也没个女眷,老太太不放心让他回去。说是等表少爷成亲了,再把二爷领回去。”陶砚说。
闵悉听到这里,呼吸一滞,过了一会儿才问:“七哥要成亲了?”是了,他早就定了亲,那未婚妻年纪也大了,是该成亲了。
陶砚拉着马缰绳,让马车转到另一条街上:“倒是没听说。表少爷双亲过世不到三年,还在守孝期间,成亲倒不会那么快。”
闵悉想到这里,便又略松了口气,至少云霁这一两年是不会成亲的,他还能有个适应期。这个念头一出来,自己又觉得怪怪的,他为什么会这么想,要适应什么?
说话间,陶砚把他们带到了西城区的一座大宅子外:“到了,闵爷。”
闵悉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下来,看到一所高门大院,黑色的大门上头写着俩字——“云宅”,看来没有官职,再富贵的人家,宅院也只能称“宅”,而非“府”。
小霸王也从马车上跳下来,欢喜地摇着尾巴,它显然不太喜欢坐马车。
迭戈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着大门,惊讶地问:“云东家在这里?”
“是的,这是他的家。我们把行李搬下来吧。”闵悉说。
陶砚忙说:“我来,我来。你怎么没有眼力见啊,贵客来了,都不知道赶紧来接行李。”他说着招呼门口的门房。
门房反应过来,赶紧跑来帮忙搬东西。
闵悉他们自己把东西搬得差不多了,其实也没多少行李,无外乎一些换洗衣裳,两个被褥卷,再就是一个装贵重物品的包袱,包袱他背着,换洗衣裳迭戈背着,被褥卷被陶砚抢过去,门房从他手里拿走了一个被褥卷。
陶砚问:“表少爷今天出门了吗?”
门房答:“出去有一阵了。”
陶砚扭头对闵悉说:“闵爷,表少爷出去了,咱们先进去,他早就给您安排好住处了,我先领你们进去休息用膳。”
“行,麻烦了!”闵悉满口答应。
这宅子异常宽敞,闵悉也不记得自己穿过了几道门,最后在一个院门前停下来:“闵爷您住这个院儿。”
闵悉抬头看着门头上的字,认出来是“熹微”二字,以他的文学功底,他也不知道啥意思。
一进去,迎面便是一株开得正盛的玉兰,玉兰树下,几丛牡丹正在长花苞,叶子也小小的,还要过一阵才得开。房前廊下有一簇黄花正在绽放,闵悉以为是迎春,但走近了才发现,虽然也是黄花,这花儿明显不是迎春花,枝子上都是花,并不见叶,花瓣更细长。
闵悉问:“这是什么花儿?”
陶砚答:“是连翘。北京这会儿开花的植物少,只有玉兰、桃花、杏花这些,那些都是树,不好移栽,表少爷便让我移栽了一株连翘过来,说是多添些生气,您看着会喜欢。”
“谢谢!我很喜欢。”
大约是在里斯本的校园里栽花的行为,让云霁觉得自己是个风雅的人。不过他并没觉得云霁的做法多余,北京春天来得晚,这会儿还是灰扑扑的主色调,多些植物在院子里,人确实更舒心些。
他们看花这会儿,便有两个小厮小跑着迎了上来:“陶管事!”
陶砚抬手介绍:“这位便是闵爷,你们负责伺候他。表少爷说了,要像对待他一样对待闵爷。”
那两个小厮抬头快速瞄了闵悉一眼,低眉敛目恭敬道:“是,见过闵爷。”那两人赶紧上来去接闵悉的行李。
熹微院十分宽敞,分上房和东西厢房。
陶砚将闵悉的行李放到上房的厅里,对闵悉说:“闵爷,右边这间,便是您的卧室,表少爷已经让人布置好了,里面什么都有。您是要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闵悉看了看桌上摆着两盆兰花,随口答:“先给我准备水沐浴吧。迭戈,你随便找个房间住。对了,跟着云安回来的修斯先生已经到了吧?他住哪里?”
“那位老先生已经到了。表少爷也给这位小友安排了住处,跟那位老先生住一个院儿。”陶砚说。
闵悉惊讶道:“他不住这儿,另外住别处?”
“是的,他们就在旁边的紫竹苑里。小友请跟我来!”陶砚伸手碰了碰迭戈的胳膊。
迭戈没反应过来:“东家,我不跟你们住一块吗?”
闵悉大概猜到云霁的意思了,他无奈地笑了笑,跟迭戈说:“云东家让你跟修斯先生住一个院子,我陪你去看看。”
陶砚把他们带到紫竹苑,这个院子也不小,但明显没有熹微院大,院里杏花灼灼,倒是开得热闹。
他们刚进去,听到动静的老修斯就拄着一根八仙拐从一个房间里出来了,还有一个小厮搀扶着他,他见到熟人,激动地说:“闵先生,迭戈,你们可算是来了,我一个人快要无聊死了。云先生又那么忙,我都找不到说话的人,他们说话我又听不懂。”
闵悉笑着道歉:“抱歉,让您久等了。感觉怎么样?吃饭睡觉都还习惯吗?”
老修斯明显洗了澡,换了大明的服饰,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干净多了:“还不赖,云先生安排了人照顾我,我什么都不用干,只管吃饭睡觉就行。就是想出去逛逛,但又不懂中国话。”
闵悉笑道:“没关系,我们过来了,回头我和迭戈陪您去逛。”
迭戈的房间也是早就准备好了,床也给铺好了,他进去一看,里面的雕花牙床那叫一个精美,床上铺着精致的缎面被子,把他惊讶得不行:“这、这是给我住的?”
闵悉笑:“说是给你安排的房间,那当然是给你住的。”
陶砚打开柜子,指着里面的衣服说:“这些衣服也是给您的。”
迭戈看着这一切,犹豫一下,看了看陶砚和其他人,改成了葡萄牙语:“东家,云东家是不是特别有钱?”
闵悉笑出声,点头:“是的,他家的钱应该不会比男爵家少吧。”
迭戈瞪圆了眼睛,想起云霁在里斯本做的那些事,完全难以置信,这么有钱的云霁会做那些辛苦邋遢的事。
闵悉说:“你先让人给你准备水洗个澡,晚点再去吃饭,说不定云东家一会儿就回来了。”
迭戈点头:“好!等我洗好澡就去找你。”
闵悉跟老修斯打了招呼,回到自己的熹微院,一个小厮见他回来了,恭敬道:“闵爷,您饿了吧,这里有些点心,您先吃些点饥,陶盛去准备洗澡水了。累的话,小的给您松快松快。”
闵悉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种待遇,到了北京,居然做起爷来了,便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陶兴。”
“你知道云霁、七哥去哪儿了吗?”闵悉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正想去拿点心,看了看自己的手,“有水吗,想洗个手。”
“有,小的这就去给您端。”他赶紧跑到门外,想去给闵悉端水。
闵悉起身跟上来:“告诉我在哪儿就行,我自己去。”
陶兴有些惶恐,因为吃不准这个主子到底什么性子,好不好相处。
闵悉看到厅内一角有个脸盆架子,上面放着个盆,还有一块胰子,架子顶上搭着布巾,陶兴急忙往盆里舀水。
闵悉便撸起袖子,用胰子仔仔细细洗了手。他直觉这是云霁为他准备的,因为作为厨师,洗手几乎成了他的习惯,在欧洲时,只要是长住的地方,他都要准备一个专门洗手的盆,也常叮嘱身边的人,饭前便后都要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