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戈看到闵悉要做饭,顿时来了精神,他好久没吃到东家做的饭了,自从第一次回到泉州,东家就再也没有做过饭了。因为他们没地方做饭,都是在外面吃的,虽然中国的厨子做饭都不错,但他觉得,还是东家做饭最好吃。
“东家做饭最好吃!”迭戈骄傲地朝船老大说。
船老大听着他的怪腔怪调,居然也懂了:“他做饭好吃?”
迭戈点头:“他以前开饭店,我东家。”他说完指指自己。
船老大笑道:“小哥你以前还开过饭店?”
闵悉头也不抬:“是啊,欧罗巴人就没几个会吃的,实在是吃不惯那边的饭,只能自己动手了,顺便开了个小饭馆,正好还可以赚点生活费和回来的盘缠。”
船上的炊具简陋,但最基本的还是保障了,炒锅蒸锅都有,调料更是齐全。
闵悉做了两条红烧鲤鱼,又清蒸了条鳊鱼,用韭菜炒了盘河虾,船上有腊肉,炒了个蒜苗腊肉,再炒个豆芽,齐活儿。
漕工们看到闵悉做的饭菜,都很惊喜:“今天这菜是闵小哥炒的?跟上酒楼似的,红的绿的,搭配得真好看。还是头一回在船上吃到这么讲究的菜。”
闵悉笑笑:“许久没做了,不知道合不合大家口味,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提。”
大家纷纷盛了米饭,开始吃菜,不吃不知道,一吃吓一跳:“小哥,你这手艺可以啊!比在京城酒楼里吃到的还好吃!”
于是这帮粗人,你筷子我一筷子,跟抢似的,很快就把几样菜快分光了,要不是还顾虑着闵悉和迭戈,怕是早就端起盘子往自己碗里倒了。
闵悉和迭戈刚盛上米饭,转头来看时,就只剩下一些红烧鱼、河虾、腊肉和豆芽了,还是特意给他俩留的。
迭戈是第一回见到这种阵仗,都给他吓蒙了,筷子都不敢动,就算动估计也抢不过,他使筷子的水平也就只能吃饭,还不到抢菜的水平。
闵悉给迭戈夹了鲤鱼肚子上的肉,又给他拨了些河虾和腊肉:“吃吧。”
这些菜迭戈几乎没吃过,因为就算在泉州,吃的也都是海鲜,极少吃河鲜。跟海鲜比起来,河鲜又是另一种味道。吃惯海鲜的人,觉得河鲜一股子土腥味,不过迭戈吃着觉得味道非常好极了,东家做什么都好吃。
船上连闵悉和迭戈在内,一共是十二个人,吃这几道菜,是有点少,每个盘子都吃得干干净净的。
大家对闵悉的手艺赞不绝口,说难怪能在拂朗机开饭馆,就算去京城开饭馆,也绝对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一顿饭,就让闵悉和船上的漕工们打成了一片。
船老大也觉得自己是捡到宝了,说:“闵小哥,接下来我们的三餐你给包了吧,我少收一个人的船资。”
闵悉笑道:“好啊!以后就我做饭吧。”反正他自己也是要吃的,做十多个人的饭菜也不费什么事,他和迭戈一人十两银子的船费,现在可以省十两银子,何乐而不为?
于是就这样,闵悉成功凭借自己的手艺为自己谋了份差事。
漕船也并不都是一路顺畅的,在碰到河道水浅、水道交叉口逆流、过闸过坝的时候,还需要纤夫拉纤。虽然才四月,这些纤夫们都光着上身,肩上挂着麻绳,将身体崩成一条斜线,一步一步地拉着沉重的漕船向前。
闵悉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忍不住热泪盈眶,纤夫们拉的何止是沉重的漕船,更是沉重的生活。
每到这个时候,能下船行走,闵悉就会带着迭戈和小霸王下船走一段,为纤夫们减轻一点负担。
船上的漕工们都觉得没必要,多他们两个也不多,但闵悉这么坚持,他们也还是每次在过了浅滩或险滩之后,配合地将船靠岸让他们上船。
四月是个美丽的季节,春风吹过的地方,万物都已萌发,缀着新芽的柳条绵软拂堤,河道两岸的水田里已经蓄满了去冬和今春的雨水,农夫们披蓑戴笠,挥着锄,赶着牛耕耘,这种画面,也让闵悉胸腔涌起满满的感动。
这种画面,从前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之中,如今见到这真实的画面,宛若一幅幅水墨画卷,在眼前徐徐铺陈开来。
闵悉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此刻,那些老农的从容与勤勉,以及这片世代被华夏儿女耕耘的土地,都让他深深感动。
他此刻突然非常想念云霁,想他也一同看看这样的画卷,然后看他把这些勾勒在宣纸上,永远地记录下来。不知当初他回来的时候,是否也见过这样画卷,当时春泥尚未完全解冻,时令不同,怕是见到的景色也会不一样。
待过了淮河,沿途的画卷又改变了,天地间不再水雾氤氲,而是变得干燥起来,田野也不再是阡陌纵横的银色水原,变成了斑驳的黄绿,黄的是土地,绿的是经过一冬蛰伏的小麦,正在春风中正疯狂生长。
生机勃发,让人欣喜。
迭戈是走一路惊叹一路:“东家,你们大明跟我们葡萄牙太不一样了,真是太美了!”
闵悉笑道:“是吧?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真美!所以葡萄牙再好,我也还是更爱我们大明。”
“我也喜欢这里!”迭戈说。
船老大跟他们开玩笑:“瞅你俩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情景不是随处可见吗?”
闵悉笑着说:“林爷不知,我自幼长在应天府,只往南边去过,没来过北地,确实看着新奇。我这小兄弟是拂朗机人,更是没见过。”
“哈哈哈,好吧!你们见的世面跟我们见的世面不一样。”船老大哈哈笑。
从镇江到北京,一路极为顺利,第九天时,船老大说:“今天午后就京城了。”
闵悉满脸欣喜:“这么快吗?”
“这还算快吗?现在是枯水期,北边的水浅,不太利于航行,夏天的时候,那才叫快,我最快的时候,只花了七天时间就从镇江到了京城。”船老大说。
“开凿京杭大运河虽然劳民伤财,但真的是利在千秋的好事。”闵悉感叹,如果走陆路,至少要二十天左右,走水路则节省了至少一半的时间。
船老大问:“到京后有人来接吗?”
闵悉摇头:“还不知道。不过给了我们地址,可以找去。”
“京城是天子脚下,达官贵人多,规矩也多,你们初来乍到,要多留意。那些主动凑上来给你们推荐去处的,就别搭理了,不是什么好地方。”船老大叮嘱他们。
“谢林爷指点!”闵悉真诚道谢,这些天他与漕工们打交道,知道这些人虽然没读什么书,行为举止粗鲁了些,但为人极为坦诚,性格豪爽,不爱斤斤计较,而且相对于拂朗机的水手们,漕工们显然更礼貌,这大概就是文化底蕴的不同了。
当日午后,船经过京杭大运河的最后一段通惠河,抵达了此行的终点——什刹海。
闵悉站在船头,听着南腔北调,有一种恍惚之感,他从前来过北京,也游玩过什刹海,但完全没想到,有一天,会是从镇江坐船,直抵什刹海,这是一种怎样的历史穿越感。
什刹海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也就是一个景点,夏天游湖,冬天滑冰,现在,却是一个繁忙的港口!
闵悉扛着行李,作别船老大和漕工们,踏着踏板上了码头,回头跟船老大挥手道别:“林爷再见!”船资是早就付过了的。
船老大朝他挥挥手:“再会!有机会还来坐我的船,你做的饭特别好吃!”
“好!”闵悉笑道。
他还没转身,就听见一个声音在身后大声问道:“敢问是闵爷吗?”
闵悉转过身,看着一个身着灰袍的年轻男子:“鄙姓闵。”
“闵爷,小人是表少爷派来接您的,在此等了几日了,您可算是到了。”那年轻男子恭敬道,伸手来接闵悉肩上的行李。
闵悉看着他:“你家表少爷是谁?”他猜到应该是云霁安排人来接自己,但还是问清楚的好。
那男子道:“我家表少爷叫云霁,您是闵悉闵爷吧?表少爷说您是他的结义兄弟,没错儿吧?”
闵悉笑:“是我,是七哥让你来接我们的?小哥怎么称呼?”
“小的是表少爷外祖家的奴仆,小的叫陶砚,是太爷命我伺候来表少爷的。东西小的帮您提,马车在这边,请这边来。”陶砚拿过闵悉的行李,朝外走去,“表少爷说,看到有人带着一个长得跟我们不一样的洋人,那基本就是您了。”
闵悉笑起来:“这是我们从拂朗机带回来的小兄弟,叫迭戈。你家表少爷现在怎么样?”
“还可以。具体小的也说不上,等回去了,您亲自问他。”陶砚将他的行李放到一辆马车上,把梯子放下,“闵爷您请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