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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官邸狱中的丙吉为照料刘据之孙而终日忙碌忧心时,长安城外的建章宫宫的正殿中,皇帝刘彻也是终日心烦意乱。刘据叛乱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朝政也早已安定下来,可刘彻的心却至今难平。刘彻今年今年已经六十七了,他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大风大浪,掌权亲政、战匈奴、伐南越,通西域开辟丝绸之路,征讨乌孙,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无论哪一件都是惊心动魄让人热血沸腾,然而却没有哪一件事比太子刘据造反更能触动他的内心。刘据是谁?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嫡长子,过去三十多年里他一直是大汉的太子,是王朝的储君。身为太子却要子盗父兵,造父皇的反?难道他是个残暴的君王?不,他不是。亦或他是个无情的父亲?不,他也不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人。那既然如此,刘据为何要造反呢?刘彻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御案上摆着一堆如小山一般的臣子上上来的诏书,可是刘彻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去看。他手支着脑袋,随手从诏书堆里抽了一卷,展开来看。诏书上奏者署名是壶关三老令狐茂,了。对令狐茂这个名字,刘彻并无印象,这太正常不过了,壶关三老不过是个很小的县级官僚,全国大小官僚那么多,他怎么可能记得住。不过,三老的职权在于教化百姓,因此这道奏书应该也无非是感叹民生疾苦,劝皇帝减少赋税休养生息的。近段时间,不少三老都上了类似内容的奏书,这道壶关三老的奏书,想必也不例外。刘彻心里这样想着,他把诏书铺在桌上开始读起来。

然而刘彻想错了,读了第一句后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他眉头一皱,打起精神,扫了眼不远处侍立着的光禄大夫霍光说道:“霍光,你来替朕读读这道诏书!”

“是”霍光、答应着上了前。他从刘彻手中接过诏书,展开来,用平和郑重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读起来。

“臣听说:父亲就好比是天,母亲就好比是地,儿子就好比是天地间的万物,所以只有上天平静,大地安然,万物才能茂盛;只有父慈,母爱,儿子才能孝顺。”霍光向来稳重沉着举重若轻,然而念到这里,额头上有了汗,嘴唇也不禁发起了颤。他放下奏书,抬头望向皇帝刘彻问道:“陛下,还念吗?”

“念,怎么不念!”刘彻望着他高声说道。霍光听了,只得又念起来。

“如今皇太子刘据本是大汉朝的合法继承人,本将承继万世大业,执行祖宗的重托,论关系又是皇上的嫡长子。而那江充本为一介平民,不过是个市井中的奴才罢了,陛下却对他格外恩宠重用,让他挟至尊之命来迫害皇太子,纠集一批奸邪小人,对皇太子进行欺诈栽赃、逼迫陷害,使陛下与太子的父子至亲关系隔塞不通。太子进则不能面见皇上,退则被乱臣的陷害困扰,独自蒙冤,无处申诉,忍不住忿恨的心情,起而杀死江充,却又害怕皇上降罪,被迫逃亡。太子作为陛下的儿子,盗用父亲的军队,不过是为了救难,使自己免遭别人的陷害罢了,臣认为并非有什么险恶的用心。《诗经》上说:‘绿蝇往来落篱笆,谦谦君子不信谗。否则谗言无休止,天下必然出大乱。’以往,江充曾以谗言害死赵太子,天下人无不知晓。而今……”霍光念到这里,又停下了话,他抬头望向皇帝,刚想开口,只听刘彻头也不抬冷冷地说道:“念!”霍光只得硬着头皮再度念起来。

“而今陛下不加调查,就过分地责备太子,发雷霆之怒,征调大军追捕太子,还命丞相亲自指挥,致使智慧之人不敢进言,善辩之士难以张口,我心中实在感到痛惜。希望陛下放宽心怀,平心静气,不要苛求自己的亲人,不要对太子的错误耿耿于怀,立即结束对太子的征讨,不要让太子长期逃亡在外!臣以对陛下的一片忠心,随时准备献出我短暂的性命,待罪于建章宫外。”诏书念完,霍光额头上背上已满是汗,后背也已被冷汗浸透,他拜伏在地,叩头不起,仿佛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在等待着皇帝治罪。

“陛下,这个令狐茂其心可诛啊,居然敢说太子无罪,做错的是您,简直是胆大包天啊!陛下当派人把他抓起来,夷其三族,以儆效尤!”一旁的黄门令苏文说道。

刘彻并未回应苏文的话。他闭着眼睛,久久不语,似在沉思,也似在休息。他没开口,霍光便一直在地上跪着,不敢起身。

过了好半天,刘彻睁开眼长叹了口气说道:“算了,这个令狐茂也算是一片好心并无恶意,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就这样吧,既不赏也不罚!霍光,你起来吧,朕累了,想休息了!”说罢,他扶着御案勉强站起了身,在侍女太监们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朝寝殿走去。

霍光起了身,望着刘彻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他服侍皇帝二十多年,刘彻在他心中的印象一直是高大伟岸骄傲威严的,这是第一次他觉得他也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