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沙滩上。
有个女人静静地躺在潮间带上,双眼紧闭,海水时不时地漫过她的身体。
在她的旁边,坐着一个人。
许久,那人似乎终于看不过去,起身将她拖到了海水触碰不到的地带。
然后,他又如同之前一样,在她旁边坐下,继续一言不发地望着海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两个小时,总之,在那单调的海浪声之外,终于有了别样的动静。
付澜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微微侧头,目光投向旁边刚醒来的女人。
女人没看到他,双手撑着沙地坐起身,发现自己命还在,十分惊喜道:“我居然没死!我还活着!”
“看来老天还是眷顾我的。”
开心过后,女人终于开始打量起周围这陌生的环境。
她的目光先是在周边的沙滩、海浪上逡巡,最后,不可避免地落在了身旁的付澜身上。
这一眼,让她瞬间有了两个反应:
第一反应是:好帅的男人!
第二反应是:这个人怎么会在自己身边?
难道是他救了自己?
心里这么想,纪愉祯嘴上也就这么问了:“是你救了我吗?”
头一回被异性直勾勾地盯着,付澜眨了眨眼,小声道:“不是。”
“不是?那你怎么会在我旁边?”
付澜抿了抿嘴,说:“我来的时候你已经躺在这里了。”
这样啊……女人目光再次扫向四周,发现这片沙滩上虽说人并不多,但稀稀拉拉还是有几个身影在远处晃动。
有个猜测在她心中萌生,“你是担心我被人捡走,所以才守着我吗?”
付澜没说话,但他的表情有那么一瞬的不自然,仿佛被人戳中了心思。
女人见状,心中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展颜一笑:“别不好意思承认啦,我很感激你的。”
付澜依旧没有说话,他缓缓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既然人已经醒了,那他也该走了,今日出来的时间已经超出往日。
女人见他要走,赶忙说道:“你要走啦?我叫纪愉祯,你叫什么名字?”
付澜的脚步顿住,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纪愉祯身上,带着几分疑惑,“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是啊,我总得知道救我的恩人的名字吧。”
付澜却较真道:“我没有救你。”
纪愉祯不以为然:“差不多啦,我那么漂亮,要不是你,可能我就被坏人捡走了。”
付澜低头看了一眼纪愉祯,此刻的她,脸上沾满了沙子,头发也凌乱不堪,与她口中所说的“漂亮”实在有些出入。
没想浪费时间和她争论,付澜说了句:“随你。”
说完,便又要抬脚离开。
“诶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纪愉祯情急之下,向前一扑,双手紧紧抓住了付澜的衣角。
付澜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拽得身形一顿,无奈道:“付澜。”
一秒、两秒……付澜低头看着依旧紧紧拽着自己衣角的手,不理解道:“名字告诉你了,可以松手了吗?”
纪愉祯:“可以,但你先别走,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付澜心想,这要求倒也不算过分,便随口应道:“什么问题。”
“这里是什么地方?”
“玄洲。”
“玄洲……”纪愉祯轻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眉头紧锁,一脸疑惑地问道,“从来没听说过,这是在哪个国家?”
付澜耐心解释:“不是哪个国家,玄洲就是玄洲。”
“那这里离大夏远吗?”
这下轮到付澜疑惑了,“大夏是什么地方?”
纪愉祯一脸惊讶,“你居然不知道大夏?世界大国之一你竟然不知道?!”
他为什么要知道,又去不到那些地方,一生都只能被困在这玄洲。
想到这里,付澜的语气变得冷淡起来:“问完了吗?”
问完他好离开。
“没有!”纪愉祯生怕付澜就这样一走了之,在这陌生的地方,她既没钱,也没手机,万一等下真的流落街头,饿肚子事小,遇到坏人可就麻烦了。
所以,她做下了一个决定——
赖上付澜。
在她看来,他好心守着自己,一定不是坏人。
“你还想问什么。”付澜虽然语气冷淡,但仔细听来,并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我能不能跟你走?”纪愉祯仰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付澜,“我在这里谁也不认识,只认识你。”
“不能。”付澜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不会带一个陌生女人回玄宫。
拒绝完,他就要迈步离开。
可刚迈出一步,左脚就被一股大力死死抱住。
“你不帮我我会死的!”纪愉祯开始卖惨,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我一个女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万一遇到坏人可怎么办?你忍心吗?”
得亏这里是玄洲,若是帝都的人看见纪愉祯此刻这副样子,肯定会大吃一惊。
谁能想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端庄优雅的纪家大小姐,如今竟然会如此不顾形象地哀求一个男人。
其实纪愉祯自己也不想这样,可如今事态紧急,她也顾不得什么大小姐的形象了。
形象哪有活命重要。
付澜迈不开脚,低头看着抱住自己腿的纪愉祯,眉头微微皱起,“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纪愉祯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怎么没关系?你刚才还守着我,说明你是个好人,好人就应该帮到底呀。”
付澜:“我不是好人。”
“你是!”纪愉祯提高了音量,“你是好人,大大的好人!又帅又心善的好人!”
“……”
付澜从来不曾和这种死皮赖脸的人打过交道,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纪愉祯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在犹豫,连忙继续说道:“你就带我走吧,我保证乖乖听话,不给你惹麻烦。”
付澜没理她,他试着抬了一下脚,没抬动。
可能是纪愉祯的求生欲太强,使了很大的力气。
付澜倒也不是不能强行挣开,可那样势必会导致纪愉祯受伤,她脸色很白,看起来十分虚弱。
最终,付澜到底还是心软了,但他并没有直接答应纪愉祯带她走,而是妥协说:“你的家地址,我让人送你回去。”
说着,他手伸进口袋,想拿手机打电话喊人过来。
然而,没摸到手机。
付澜这才发觉自己没带手机出来。
这种情况出现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不玩手机,身上时常不带手机。
纪愉祯将付澜这突然停下的动作,以及他微微变得僵硬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没关系的,我不急。”
付澜:“……”是他急。
难道真的要带她回玄宫?
……那就先带回去吧,然后再叫人送她离开。
“起来。”付澜垂眸看向还紧紧抱着他腿的纪愉祯,语气平淡地说道。
纪愉祯闻言,就知道付澜答应了,她费劲地挪动着身子,一点点爬起身来。
站稳后,她笑盈盈地看着付澜,“谢谢你。”
付澜面无表情,抬腿就走。
走了两步,感觉腰上的衣服被一股力量拉住。
……付澜回头,只见纪愉祯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声音带着几分虚弱:“你能不能扶着我,我没力气了。”
刚才为了不让付澜抛下自己,纪愉祯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此刻,那股劲儿一泄,她只觉得双腿发软,就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付澜盯着纪愉祯,迟迟没有动作。
就在纪愉祯以为他要拒绝时,一条手臂伸到她面前。
纪愉祯眼睛一亮,连忙伸手握住,“你人真好!”
玄宫离海并不远,开车也就半小时。
车子缓缓驶入玄宫,纪愉祯像个好奇宝宝一般,趴在车窗上,双眼睁得大大的,惊叹于自己所看到的一幕。
“好壮观的城堡啊。”她激动扭头问开车的付澜,“这里是你家,你难不成是王子?”
“……不是。”
说话间,他们已然到了停车的位置。
纪愉祯刚想问那你是什么,付澜却已经利落地下了车。
她也赶紧打开车门下车,抬眼便瞧见有人朝着这边走来。
那人一眼就看到了从车上下来的纪愉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视线在纪愉祯和付澜之间来回游移。
还不等他开口询问什么,就听付澜说:“杜叔,麻烦您派人将她送回去。”
“好——诶!”杜叔刚应下,结果就瞧见纪愉祯身形一晃,晕了过去。
他急忙伸手去扶,却有人抢先一步,稳稳地接住了纪愉祯倒下的身体。
“玄主这是……”
付澜低头,神色复杂看着靠在他怀里的纪愉祯,沉默片刻,开口说:“叫秦医师过来吧。”
……
纪愉祯这一倒,直接昏睡了两天。
这其实也属正常情况,她在海上漂泊了那么长时间,身体早就极度虚弱,之前和付澜交流,全都是靠着一股劲儿强行打起精神。
一个月前,刚大学毕业的纪愉祯决定来一场毕业旅行,于是,她兴高采烈地叫上几个好友,一同出海。
原本计划得好好的,打算在海上优哉游哉地玩个十天半个月,结果,天有不测风云,行程还没过半,意外突袭,船翻了。
然后,她就漂到了玄洲,遇见了付澜。
纪愉祯醒来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懵懵懂懂的。
入眼所见的一切,对她来说完全陌生,她缓了好几分钟,才渐渐想起来自己是被人救了。
刚想到人,房门便被轻轻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纪愉祯转头看过去,见来人不是付澜,眼中不自觉地闪过一丝失落。
进来的是一个面容和善的女人,她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放着食物和药。
女人微微弯腰,把托盘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轻声开口:“纪小姐,秦医师嘱托您醒来后要先进食,再喝药。”
纪愉祯点了点头,“好,谢谢你。”
女人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不客气。我扶您坐起来吧。”
说着,女人便小心翼翼地将纪愉祯扶起,还贴心地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接着,将粥端给她。
纪愉祯确实饿了,接过粥碗后,虽说没有狼吞虎咽,但也是吃得相当快。
肚子填饱了,接下来就是喝药。
黑乎乎的药,一看就很苦,若是平日里,纪愉祯肯定会闹着不喝,可如今这情形,可不是矫情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药碗,紧闭双眼,一口气将药喝完。
只要喝得够快,药就苦不到自己。
女人见任务完成,正准备离开,纪愉祯却出声叫住了她。
“那个……请问付澜他在哪?”
女人想了下,回答:“玄主他现在应该在书房。”
“玄主?这是什么称呼,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女人微微一笑:“这里是玄宫,玄主是玄宫的主人。”
纪愉祯恍然点头,原来不是王子,而是国王啊。
“我有话要跟他说,可以请你把他喊来吗?或者告诉我书房在哪,我去找他也行。”
女人面露纠结,玄主在书房时不喜欢有人去打扰他。
但看着纪愉祯一脸恳切的模样,女人终究还是心一软,说道:“您稍等,我去请玄主来。”
女人走后五分钟,房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付澜推门而入,在纪愉祯床边站定,表情依旧的冷淡。
“你要对我说什么?”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纪愉祯笑容灿烂地说道:“当然是要感谢你啊,你又救了我一次。”
“不用。”
那时她都晕倒在自家门前了,不救说不过去。
“你好冷淡哦。”纪愉祯小声嘟囔着,其实这句话在海边的时候她就想说了,但当时迫于生存压力,只好忍住。
付澜自然是听到了,可他面色依旧不改,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平淡、无趣。
无视纪愉祯的嘟囔,他转而问道:“身体恢复好了?”
纪愉祯:“应该是好了。”反正她自我感觉并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我派人送你回去。”
“这么快?!”纪愉祯一听付澜要把她送回家,心里一急,赶紧捂着胸口,假装咳嗽起来,“其实我刚才说谎了,我还没好,感觉浑身没力气,头晕眼花的。”
付澜一眼识破纪愉祯的伪装,但他不理解,“你不想回家?”
“也不是不想。”纪愉祯将虚弱伪装到底,有气无力道,“就是我身体还很虚弱,现在回去怕是撑不住,而且……”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偷偷瞄了付澜一眼。
付澜不吭声,等着她的下文。
“而且……这个地方我没来过,想多待几天。”
她此行出来就是来旅游的,虽然船不小心翻了,漂流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但看起来还不错,所以不妨留下看看,毕竟在哪里旅游不都是旅游嘛。
表明目的之后,纪愉祯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生怕付澜一口回绝。
于是,她赶忙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白吃白住的,我有钱,回家我就把钱给你!”
虽然他看起来不缺钱,是城堡的主人,但这不是她能白占便宜的理由。
说完,双手合十,眼巴巴地求着:“拜托了,求求你。”
就让她留下吧。
见纪愉祯这副可怜兮兮求人的模样,付澜微微蹙眉,沉默半天,他开口了:“不行,玄洲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将她带回玄宫养病已经够破例了,他不想再因为一个外人打破更多的规矩。
‘外人’纪愉祯哪肯罢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付澜,不死心地追问:“真的不留我?”
“不留。”
话音刚落,只见纪愉祯往前一挪,顺势躺倒,一把扯过被子裹严实,耍赖喊道:“我就不走,你不知道我家在哪,没法送我走。”
这个玄洲,她待定了!
付澜:“……”
在纪愉祯以为付澜会妥协的时候,听到他不紧不慢地来了句:“用不着知道,只需要把你送到大夏就行。”
纪愉祯:“……”
靠!忘了之前跟他说自己来自大夏了。
回忆当时,纪愉祯真恨不得捂紧自己的嘴巴,别说那么多话。
不过,她脑子转得飞快,眼珠子一转,立马装傻充愣起来:“大夏?什么大夏?我不是大夏人啊。”
与此同时,她心里有个小人在跪地道歉:祖国,对不起,原谅我这一回,等回去我就您捐钱!
付澜瞅着她这蹩脚的演技,依旧一脸冷漠,刚要张口揭穿她,门口突然传来动静。。
两人一齐看过去,是杜叔。
“玄主,有点事找您。”
“杜叔啊,您帮我劝劝你家玄主吧,他要赶我走!”纪愉祯像捞到救命稻草似的,“噌”地坐起身。
她记得杜叔,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就想拉拢杜叔帮自己。
“怎么了这是?”杜叔一头雾水。
纪愉祯连忙说道:“杜叔,我无处可去,他非要送我走,您帮我求求情吧。”
杜叔看向一旁的付澜,后者面无表情,也不开口解释。
再看看纪愉祯,那可怜样儿实在让人不忍心。
杜叔犹豫一下,对付澜说:“玄主,这姑娘瞧着着实可怜,要不就留下她?”
付澜没动,像尊雕塑似的,一声不吭。
见付澜迟迟没回应,杜叔再次出声:“玄主?”
这次付澜终于有了动作,可却不是开口说话,而是径直迈腿往屋外走去。
不说话那就是同意的意思。
纪愉祯和杜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
“谢谢杜叔!”计划得逞,纪愉祯开心得不得了。
杜叔笑着摆摆手,“客气。”
小插曲结束,杜叔没忘记自己过来是干什么的,正想去追付澜,就听纪愉祯喊他:“杜叔,我想打个电话,您手机能不能借我一下?”
她失踪这么久,家里肯定急死了,她得赶紧打电话回去报个平安。
“行。”杜叔爽快地应道,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纪愉祯。
纪愉祯感激接过,手指飞快地按下奶奶的电话号码,拨通。
她发生意外,最担心的肯定是奶奶。
电话接通,纪愉祯急忙告诉奶奶自己没事,又挨个问了和她一起出海的朋友,确认大家都被救了,身体已无大碍,这才彻底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