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能顾回到家中,父亲群德刚睡完午觉,坐在凳子上抽烟。
力群德,今年五十六岁。四方脸,又浓又长的眉毛。一双铃铛似的眼睛,身板坚挺,浑身透着使不完的劲。
能顾是群德全部的希望,遗憾的是能顾没能考上大学。大哥群恩又不帮忙,令他十分伤心。好在乌蒙联系好了向家庄,他心里稍微安稳。
能顾回来,群德见能顾喝了酒,忙给他倒了一碗开水。
“现在乌蒙住在谁家?”群德问。
“老姑那边。大学没考上后,他娘就让他搬到老姑那边,照顾老姑。”能顾说。
在力家寨,能顾的辈分低。她称呼云英叫老姑,称呼月英为大奶奶。按理说,他应该称呼乌蒙为七叔。
“在你老姑那边喝的酒?”群德问。
“老姑和万照、万三他们在外面,我们四个在乌蒙的屋里喝的。”能顾说。
“万照、万三不是正经人,你离他们远点。”群德说。
“爷,我们要承包咱大队的苇箔厂,你能不能和群众说说?”能顾说。
“承包苇箔厂?谁的主意?”群德一愣,看着能顾,问。
“乌蒙的。”能顾说。
“这不是和五岭抢饭吃?五岭能让?”群德疑惑地问。
“五岭不干苇箔了,他在小咸村又建了造纸厂。乌蒙在晁寨,建了收购站,专门替五岭收购芦苇、麦秸。”能顾说。
“造纸厂?我的天啊,这些年他挣了多少钱啊?我明白了!五岭的苇箔厂不干了,把客户转给你们?这是好事啊,可咱家没钱啊。”群德说。
“钱的事我自己想办法,不用你管。”能顾说。
“那行。一会我到他家坐坐去。”群德说。
黄昏时分,群德来到群众的家中。这个院子,他已经好多年没来了。
群众也是下地刚刚回来,正在泡茶。见群德来了,忙招呼他坐下喝茶。
群德掏出丰收牌香烟,给群众点上。
“今年,你那片棉花长的好,挂桃多。”群德说。
“这块棉花地,我是下了大本钱的。每天都得去看看。一有棉铃虫、蚜虫,赶紧打药。你的棉花长的咋样?”群众笑着说。
“我那块地不如你,底下棉花桃挂的少,都在上面。这卖不了好价钱。”群德说。
“能顾今年没考上,你有啥打算?”群众以为群德来,是为能顾的事,便主动问。
“我哥说,让他等机会呢。”群德笑着说。
“大队里缺个民兵连长,要不让他来干着?”群众说。
“那敢情是好。可他想承包大队的苇箔厂,你看咋样?”群德问。
“咋着,承包苇箔厂?你有这么多钱吗?若你哥不支持,你们干不了。”群众笑着说。
“他和乌蒙一起承包,五岭不是有钱嘛。”群德笑着说。
“二十多间屋子,那么大一片地,在那里荒废着,可惜了。支委会上,有人提出来,承包出去算了。现在不是流行承包吗?不违反政策。”群众说。
“已经有人想这件事了?那大队啥意见?”群德问。
“还没确定呢!只是会上议了议。”群众说。
群德看着群众闪烁的眼神,知道他在说谎。
“收音机里说了,家庭联产责任制,十五年不变。说白了,就是分田单干。把地都分了,生产队有啥用?没有了生产队,大队有啥用?”群德说。
“我也听说了。这次的动作比较大。生产队全部解散,人民公社也取消,换成乡镇。”群众说。
“公社和乡镇有啥区别?”群德问。
“我也不知道。就知道这些年极左了,要退回到八大制定的路线上。”群众说。
八大,指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大会提出,生产资料私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以后,国内的主要矛盾不再是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而是人民对于建立先进的工业国的要求同落后的农业国的现实之间的矛盾,是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前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的状况之间的矛盾。
群德点点头,说:“我看,趁着大队没解散,还是承包出去的好。”
“我也是这样想的。看来中央的路线,真的改变了。这次,又让五岭抢了先。”群众苦笑着说。
“五岭在小咸村苇箔厂,不是副厂长吗?”群德问。
“名义上是副厂长,实际上苇箔厂他说了算。小咸村的书记是他老丈人,和他签的合同是五五分。你算算,这些年他赚了多少钱。”群众说。
“怪不的呢,他不干苇箔了,要上造纸厂。”群德说。
“咋着,五岭要上造纸厂?这些年,他到底挣了多少钱啊!”群众嫉妒地说。
“所以,乌蒙要承包咱村的苇箔厂,把他的客户,利用起来。”群德说。
“这还是回马枪啊!”群众说。
两人正说着,万特悄无声息地从外面回来,像幽灵似的。
“二叔,出去来?”群德忙起身,向万特打招呼。
“快坐!找群众有事?”万特热情地迎上去,把群德按在沙发上,说。
“正说着呢,乌蒙、能顾,要想承包咱村的苇箔厂。我来和大哥聊聊,看能不能行。”
“很好啊!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别看我这么大年纪,就喜欢年轻人。”万特笑吟吟地说。
“这又是谁的诗?我又是没听过。”群德奉承地说。
“诗仙李白的嘛!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你们都是359纵队的,有事情要互帮互助!可乌蒙就是个半吊子,能顾和他搅合在一起,能有好?”万特说。
“承包苇箔厂,得用钱呢!五岭不是有钱嘛!他的光,不沾白不沾!”
群德说完,三人大笑起来。
“能顾这孩子行,有你大哥当年的样子。”群众笑着说。
“就是老实了点,闯劲不足。”群德喝了口茶,说。
“闯劲不足,还敢承包苇箔厂?反正我是不敢。现在的苇箔,都是赊销。万一要不回账来,就赔了。”群众笑着说。
“我记得群野唠叨过,五岭还有好几笔账,没有要回来呢!”万特说。
群德听群众、万特一唱一和,心里已经明白几分,说:“还不是我大哥不帮忙?凭着一个书记,安排个临时工都办不到!要是能顾去了供销社,咋会和乌蒙搅合在一起?”
“你不了解情况,你哥有他的难处。回去对能顾说,要想承包苇箔厂,需要的钱,可不是小数目。”群众说。
“估计多少钱?”群德问。
“咋着也得万儿八千的。”群众说。
群德听了,顿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