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和胤禛因为给允礽封王生出来的嫌隙,经过这件事更大了。
胤禛去行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太上皇避而不见。
母子二人相对而坐,气氛却有些凝重。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皇帝,本宫知道你最近为允礽和弘皙的事操劳,可你也该多关心关心太上皇。”
胤禛微微皱眉,脸上露出无奈之色:“皇额娘,皇阿玛他可是有意二哥?”
太后道:“允礽是他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与你们不同,但是他最终却将皇位给了你,你可知道是为何?”
胤禛微微皱眉,“儿子当初有隆科多、年羹尧、张廷玉等人的襄助,大哥、二哥、老八、老九他们又接连犯错,其他兄弟对皇位的想法不大……”
“就算你说的都是对的,他也没必要禅位。”
太后目光柔和,带着几分追忆,缓缓说道:“当年,你皇阿玛在位时,允礽虽为太子,却行事越发骄纵,渐渐失了民心,也失了圣心。但即便如此,你皇阿玛心中对他仍有舐犊之情,一直期望他能改过自新。可有些事,一旦发生,便再难回头。”
太后接着说道:“你皇阿玛深知,若将皇位传给允礽,恐会动摇国本,让大清江山陷入危机。而你做事沉稳有主见,在诸皇子中脱颖而出。你皇阿玛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将这江山社稷托付给你。”
胤禛愣住了。
太后今日对他说的这番话,可谓是推心置腹了。
他很想相信太上皇是真的觉得他也是个优秀的儿子,可最后还是心存疑虑。
太后轻叹一声:“你皇阿玛向来不善于表达,他虽对你严厉,可心中对你的看重从未减少。这次弘皙之事,他心中有对允礽父子的心疼,但确实也是因为当年弘昶之事疑心你。”
“本宫知道你为难,可你皇阿玛如今心中有气,你若强行处置允礽和弘皙,只会让他更加不满。你不妨先按兵不动,暗中收集证据,等掌握了他们的罪证,再名正言顺地处置,如此一来,你皇阿玛也无话可说。”
胤禛思索片刻,觉得太后所言极是。“皇额娘所言甚是,儿子定当照办。”
太后欣慰地点点头:“如此便好。你身为皇帝,肩上的担子重,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胤禛应下:“儿子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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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记住了,胤禛却觉得没有必要保持兄友弟恭。
弘昶傻了,弘皙瘸了。
他们之间的仇已经结下了,几乎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
回到养心殿后,胤禛紧急传召张廷玉,养心殿内气氛凝重。
“青海必定要早日平定,如今太上皇对朕误会颇多,只有一场大胜才能让太上皇解除对朕的误会。”
张廷玉道:“皇上,每到天冷的时候,也是那些游牧民族进犯大清的时候,我们每年都是被动抵御,今年筹备已久,又与准噶尔刚刚签订了停战协议,他们此时必然警惕性不强,即便他们打算针对和硕特部,也断然料不到大清会发兵。”
胤禛此前已经给和硕特部联系了,拉藏汗表示了与大清合作的意向。
“皇上,为了让拉藏汗彻底臣服,还是要将大公主早早嫁过去才是。”
胤禛想起了弘晖的请求,暄妍的笑脸,到底是沉默了片刻。
“如今大战在即,等到战事结束,就让暄妍去和亲。”
张廷玉本想劝胤禛早一点,到底是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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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禵出征的消息传来,宜修愣神了一下。
她早就知道这次允禵要一起去,可重要之人生死未卜的感觉,她已经体验过两次了。
宜修心情烦躁,不知不觉就逛到了养心殿附近。
苏培盛正巧来帮胤禛办事,看到宜修连忙跪地请安。
“皇后娘娘可是来瞧皇上的?不巧,皇上正在和十四爷说话呢。”
“皇后娘娘有什么话若是方便交代给奴才,奴才稍后就带给皇上。若是不方便,还请娘娘稍后再来。”
宜修与苏培盛打过,这么多年交道了,自然知道这话就是说皇上不方便此时见她。
“那本宫便不在这里待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不用告诉皇上了。”
宜修在宫中漫无目的的乱逛,目光突然停在了一个身影之上。
那是允禵。
自从他与阿依慕成亲,他们已有半年未说过话了。
“皇嫂。”
允禵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
宜修突然想起阿依慕对自己说的,他们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心里不禁有点复杂。
似乎她并不该注意这个问题,可是此时再次见到允禵,她又忍不住想起来了。
宜修强行将思绪转到此刻来。
“十四弟此番出征青海,定要小心。”
允禵出生青海的事情在朝堂上是保密的,毕竟不能让罗卜藏丹津发现大清的动向。
不过他听到宜修这个问题,就知道皇上如今已经彻底相信宜修了。
所以才将这样的事情告诉她。
他心里不禁有点欣慰。
看来他这只手受伤还是值得的。
允禵沉默了一会儿,追问:“你就没有别的话跟我说了吗?”
宜修看到允禵的衣衫似乎有些松了,他受过伤的手轻颤,“你这右手连茶盏都端不稳,如何握得住虎符?“
“皇嫂是怕臣弟战死沙场?“他嘴角噙着笑,微微挑眉。
宜修往后退了半步,东珠耳坠在脸颊边乱晃:“当初你若是没想起来,或者是阿依慕没救你,你……你明知皇上忌惮你军功,这次出征分明是……“
“因为满朝武将唯有我最熟悉西北地形。“允禵的神色严肃了起来。
胤禛的疑心再大,他也是大清的恂亲王。“你该为我开心的,皇兄能派我去西北,就说明他对我也不全然是疑心,只要我小心。”
允禵将缠着纱布的手伸到宜修面前,语气竟然轻佻了起来,又带着一点绵软,像钩子一样。
“皇嫂若实在心疼,不如帮臣弟系个蝴蝶结?“
宜修实在是不习惯他这样的语气,却没有生气,只是皱了皱眉。
允禵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你放心,罗卜藏丹津的箭,快不过我的长枪。”
“剪秋。”
剪秋往前一步,将手中拿了半天的东西递给允禵。
“十四爷,这是娘娘为您准备的护心镜。”
允禵低头一看,护心镜看起来半新不旧的,铜色本应该光鉴照人,却因为常年的抚摸而略有一点模糊。
“谢谢皇嫂,我很喜欢。”
话音刚落,一枚素面荷包又落在了他手里。
“这是开过光的平安符。”
“皇嫂不如给我备些甘草枇杷膏实在。“允禵继续笑,颤抖的右手抚摸了一下荷包光滑的绸面。
料子很寻常,款式也是随处可见的那种。
允禵知道宜修在避讳什么,这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被人看到了,不落人话柄。
不过允禵并不失望,宜修能想着他,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宜修心中中浮现去年秋狝场景——她当初和阿依慕险些遇到狼的时候,他这只废了的右手竟还能拉满弓弦。
“一定要保重。”
“保护你自己,还有弘晖。”
宜修到最后才叮嘱了一句,她并非是不关心自己的儿子,而是因为弘晖主要负责后方的事,并没有前线那样危险。
允禵微微一笑,“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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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恂亲王府,阿依慕正拿着一把短刀,穿着一身银甲。
“你这是做什么!?”
听到允禵的声音,阿依慕过来,扬着头,“你明日就要出征了,我要和你一起去。”
允禵皱眉,“战场危险,你在京城就好。”
阿依慕道:“你去了战场,我在京城会担心死的!”
“战场不是儿戏,不可能让你一个福晋跟着去。”
“你在京城等我的好消息就行。”
阿依慕瞪着眼睛看他,过了一会儿败下阵来。
她将自己准备好的软甲给了允禵。
“这个是我找京城最好的工匠做的,说是要贴身穿,里头的夹层我还叫他们缝进去了一点艾草。”
允禵挑了下眉,“你还懂这个?”
“你自己数数一年有多少个节日要用的艾草?的确是好东西。”
阿依慕虽然不能跟允禵一起去出征,但是很快就恢复了状态,并没有过分纠结于那件事上。
“你有这份心,我很感动。”
“草原女儿最懂怎么守着月亮。“阿依慕哈哈大笑。
允禵突然问道:“你会想念准噶尔吗?”
阿依慕道:“除了我们部落,其他的人我都不在乎。”
“你阿爹呢?”
阿依慕随口道:“我没有阿爹,只有阿娘。”
看来,阿依慕对准噶尔的那片土地没什么感觉,只是惦记红狐部落的人罢了。
朝堂上的算计,允禵并没有打算告诉阿依慕。
允禵转移了话题,“这艾草夹层缝得歪了。“
他故意扯开软甲系带,果然见阿依慕急得扑过来。
“草原女猎手连针线活也要逞强?“
阿依慕轻哼,“当年给你缝箭伤的巫医才叫手抖,线头留得能绊倒马驹。“
允禵大笑,“巫医这会儿可要打喷嚏了。”
“为何会打喷嚏?”
“我们这边的说法是,如果你忽然打了个喷嚏,那一定是有人在想你。”
阿依慕心里想着,自己一定要少少想允禵,万一他打仗的时候猛打喷嚏,一分心可要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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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刀劈开珠帘,刀柄红珊瑚珠撞出清脆声响。
“阿依慕。”
阿依慕听到这个声音,往门口看去。
乌恩其着急忙慌的追问:“怎么样,他答应你了吗?”
阿依慕摇头,“他让我留在京城。”
乌恩其道:“想来也是,战争不是儿戏,自然不会要你一个女子去,便是在准噶尔也不会要女子上战场,除非男子都死光了。”
“乌恩其,你愿意和允禵一起去吗?“
她眼神闪亮,像草原夜里的磷火。
乌恩其愣了一下,认真问她,“你希望我去吗?”
阿依慕道:“你身手很好,去了多多少少能帮衬他一些。“
只听到这一句话,乌恩其就知道,阿依慕还是没放下允禵。
但是,怎么又拿他的命做上人情了?
乌恩其知道这不对,可面对阿依慕的请求他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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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去。“
允禵简单干脆的拒绝了他。
“一来这场战争与你们都没有什么关系,你不必卷进来。二来我麾下的兵征兵条件极为严格,若是猛然叫你进去,只怕也不能服众。”
“你是阿依慕在京城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想你出事,当初大清与准噶尔打仗都没有将你们卷进来。”
乌恩其道:“我跟她一起来京城,就是把命系在腰刀上了!“
“你是把命系在你的腰刀上,还是他请求你,你不得不这样做?”
允禵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乌恩其很快败下阵来。
“是她希望我去。”
“我知道你心中有阿依慕,你也想同他在一起——”
“我不想!”
允禵根本没在乎他的呼喊,“你若是想跟他在一起,是你自己要站到更高的地方去才能保护他,而不是他让你去送命,你就去送命。”
乌恩其本来就不喜允禵,虽然这两年也勉强看他有些顺眼了,但是遇到关键的时刻,他心里对于允禵的厌恶又起来了。
“你们这些大清人实在是太狡猾了。”
说是这么说,乌恩其却道:“我的大清朋友,你说的不错。”
“我不是想要阿依慕,我想保护他。”
“你可以回准噶尔建功立业。”
乌恩其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舍。
“可是他还在京城。”
“只要你在准噶尔有了权势,他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去,如今的情况便是我帮助你们走,你们也只能做一辈子的平头百姓,你舍得让他受这样的苦吗?”
乌恩其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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