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小心,你别这么说,我可舍不得死。”
他很想说我也舍不得你,但终究没说出口。
吴界摸着鼻子尴尬的笑了几声,随后右手挽过大把头发搭在肩头,他的脸色比白发更加苍白,眼瞳中明显失了许多神采,变得有些空洞。
月光忽隐忽现,吴界不与颜小心对视,往昔飞扬跋扈的嗓音中此时尽是深沉。
“真的不好看吗?”
对方的脆弱一览无余,颜小心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随后神色坚定的问道:“可还能回天阳城?”
吴界略微摇头,嘴角扯出个苦涩的笑:“我不想回天阳城。”
自己这一生,何时做过自己想做的事呢?
夜行刀像是察觉到主人已是油尽灯枯即将离去,不由自主的发出震颤,声似悲鸣。
随即放缓速度踏步远去,颜小心紧随其后,二人漫无目的的飞行数百里,终是停下脚步落在山涧旁。
吴界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寂静山野,轻声道:“当日我与陈兄便是在此处,被清念子所迫,必须要去卖命。”
“为何来这里,说这些?”
颜小心的心中陡然涌现出不好的预感,此时的吴界仿佛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拂柳山庄和三界山太远,我已去不得了。”
吴界轻微的咳嗽了几声,断尽黄泉的后遗症太过可怕。
他不止折损了寿元,且周身经脉受阻气息不畅,全身虚浮无力,已经有了归墟的迹象。
八境修士强行催动九境法门,若是代价只有寿元,那也太轻了些。
颜小心三指按出搭上吴界的手腕,蓦然心神剧震!
后者五脏俱损气若游丝,心脉生机折损九成,已是危在旦夕了!
“你…”
脸上遍布慌乱的颜小心握紧他的手,急促的问道:“可还有办法能救你?”
吴界左手劲力轻吐,将夜行刀插在地下。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眸底仅剩两分光彩,有气无力的问了个问题。
“颜小心,你会烤兔子吗?”
这便是没有办法了。
“你在这里等我。”
颜小心清冷的言语中带着颤音,九篆神符剑立即出鞘,斩破几滴泪光,转瞬遁入山林。
独自一人背靠青石的吴界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暗伤,头颅垂下时他的七窍再度流血,头上的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斑白。
三千烦恼丝,再无一分墨色。
山涧对岸,幽深的林中有一双闻到血腥味的兽目熠熠生辉,逐渐逼近。
察觉到有杀意靠近的吴界略微抬起头颅,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目此时遍布暴戾杀机。
对岸的野兽刚与之对视,当即发出一声震颤的虎啸,急急退去。
那是比野兽更加凶狠的眼神!
察觉到此处异动,颜小心掣剑赶回,吴界侧目去看,眼皮却无比沉重,已然看不清来人面貌了。
“今夜月黑风高…我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颜小心方寸大乱跪坐在吴界身边,手足无措。
她忽地想到了什么,立即从怀里取出一个陶瓷小瓶,倒出丹药塞进对方嘴里。
这是吴界数月前留给拂柳山庄众人疗伤的丹药,颜小心一直贴身带着。
药入体内,化作柔和的力量冲荡周身经络,略微缓解了一些吴界的痛苦。
他略微抬起重新焕发神色的眼眸,看清了颜小心两行清泪的悲痛模样。
“莫哭…莫哭…”
“我可能要食言了,还是没有成为天下最强者…只是不甘…竟会在这里倒下…”
“别说话了!”
颜小心抹去眼泪,一把将吴界背在背后,急促的询问:“三界山在哪?司马前辈一定可以救你!”
“我只在这一时三刻…即便你有通天之能,也赶不回三界山了…”
吴界把头靠在颜小心的耳畔,隐约听到了细微的抽泣声,他咳嗽了几声,大片鲜血染红了颜小心的衣衫。
“颜小心,你拿着夜行,我师父会来寻你…告诉陈非尘…我…算了…还是别去找他了…”
“别废话!我才不帮你料理后事!”
颜小心手腕轻抖,九篆神符剑点亮七道颜色不同的符篆,托着她极速飞向远方。
“三界山到底在哪里!”
“三界山…不是一座山…”吴界的声音越来越无力了。
“你寻不到的…别费劲了…这里太高,太冷…”
颜小心脸色悲恸,自然是知道吴界一个八境大修觉得冷的原因,回光返照时间已过,他周身气血冰凉,已是神仙难救了。
“你不准死,听到了没有!不准死!”
颜小心脚踏符篆停滞在半空发出几声凄厉又无助的嘶吼。
“别叫那么大声…吵的我耳朵痛…”吴界在她耳畔有气无力的呢喃着:“问我话,别让我睡觉…也许我可以多活一些时间…”
颜小心脚下重踏,漫无目的的极度速飞行。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说!”
“大约是…初见的那天…”
月明星稀的夜晚,有一人背负明月瞬息赶来,拦住颜小心的去路。
此人周身上下俱被黑气笼罩,如同凶魔降世,威势盈天。
“你是何人!滚开!”
心情极度恶劣的颜小心符剑横扫,数百元气符篆光华大放,飞掠而出。
那人立身天际岿然不动,任由威力不俗的符篆轰击在体外,分毫无伤。
“百日后,孤将此人还你。”
那人声音冰冷淡漠,黑气缭绕间裹着吴界消失在天际。
“难道是?不!不会是他师父。”
颜小心落在地上,眼角扫到了被吴界插在石中的夜行刀。
倘若是司马独孤亲至,绝不会弃刀于不顾。
那么这个黑气缠身的人,又会是谁?难道他有起死回生的手段?
颜小心靠在夜行刀旁边,忐忑中还抱着一丝侥幸的期待。
也许…他真的可以救活吴界?
天阳城皇宫天元殿内,吴界盘膝而坐,化作实质的精纯元气,如同丝丝缕缕的小蛇,从七窍钻进他的体内。
仔细看去,那些元气小蛇麟角分明,皆是身负龙气,生机勃勃。
吴界苍白的面容逐渐恢复了几分血色,体内被断尽黄泉宏大力量冲裂的经脉,在龙气的滋润之下,隐隐有了愈合的迹象。
他的满头白发,有一根缓缓化作黑色,在一片苍白之中极其显眼。
被大夏皇族奉若神明的仙师仍是一身黑气遮面,心念一动,推开阁楼窗台,昂头看着天穹。
黑气略微散开,露出一双幽深淡漠,几乎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深邃眼瞳。
仙师略微轻叹,似有缅怀之意。
当年的故人尽数凋零,好似风中落叶,独留自己一人在如此恶世里苦苦挣扎数百年。
“司马欢,你当年究竟看到了什么…”
“竟让你如此笃定,此人…能为我辈破局?”
“这是你的算计,还是…他的阳谋?!”
仙师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纳气入体正在疗伤的吴界。
那双深邃的眼瞳中,闪动着几缕数百年不曾有过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