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交代完注意事项便离开了,裴云彻搬了个凳子守在床边,等待着纳兰镜闻醒来。
他一直都知道纳兰镜闻能忍,当初在牢中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被她满身的伤痕吓到,当时他就在想,他被母亲丢到军中,不是没看到过如何撬开战俘的嘴,战俘也是人,所以母亲勒令不准用重刑,可用在纳兰镜闻身上的刑具,却比那些战俘还要残忍,几乎不将人当人看。
他第一反应是心疼,很疼,疼到无以复加。
明明是姐妹,为何就走到这个地步了呢?
紧接着是庆幸和后怕,幸好纳兰镜闻还活着,幸好她没有放弃。
他一直想抱着她,对她说声谢谢,谢谢她还活着,谢谢她努力地撑了那么久。
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后来他眼看着纳兰镜闻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不安害怕将他包围,可纳兰镜闻却还是因为他的话,日复一日而努力坚持着,哪怕疼痛让她几乎说不出一句话,可每次看见她那么疼,他便后悔了,为什么一定要逼她活下去,为什么要让她承受那么多痛苦?
那时他甚至想对纳兰镜闻说,她不用那么辛苦,如果撑不下去,那就不用撑好了,如果这可以让她不那么痛苦,那就自私些吧。
可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他害怕失去纳兰镜闻,只能眼睁睁看着纳兰镜闻那么痛苦,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裴云彻和衣躺在了纳兰镜闻身边,只占据了小小的一块位置,害怕触碰到她的伤口,贪恋地看着她的脸,眼睛红红的,泪水无声落下。
真的谢谢了,纳兰镜闻。
纳兰镜闻好像做了个梦,梦到有个人捧着她的脸说心疼她,心疼她的遭遇,心疼她的坚强,心疼她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不论多少苦痛从未对别人倾诉过,一个人就那么咬牙咽下,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到那人流着泪的眼睛,每一滴眼泪都是为了她而落下。
因为她强大,因为她性格坚韧,所以总是忽略了她所受到的伤害和苦难。
纳兰镜闻想抱抱他,她想告诉他不疼的,她没有关系的,可她碰不到他,那人就那么注视着她,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脸颊。
最后,那人说,谢谢你还活着。
纳兰镜闻醒了,看着熟悉的房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身旁传来温热的触感,她偏头,裴云彻躺在她身边睡着了,双眸紧闭,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水,眼尾湿红,眉头紧锁。
看着裴云彻睡在身边,意外地感到一阵安心。
她费力地靠过去,稍稍抬头,吻去他睫毛上的泪水,又同他额头相抵,呼吸清浅,窗外月色溶溶,一片宁静。
小屋中,两具身体互相取暖,在这寂静凄清的夜色中,感到久违的暖意。
纳兰镜闻再次沉沉睡去,待再次醒来时,太阳早已高高挂起。
裴云彻一睁眼,便对上纳兰镜闻近在咫尺的脸,他呼吸一窒,刻意的放轻呼吸,又悄悄靠近,有些干涩的唇小心翼翼地贴近她的脸颊,直到唇上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他不知何时稍稍提起的心,渐渐落到实处。
真好。
想多看看她,又害怕纳兰镜闻醒来会饿,便只能依依不舍地出去准备吃食,纳兰镜闻睡得比他想象的要短许多,原以为会睡个两三天,却没想到她下午就醒了。
彼时裴云彻正撑着脑袋守在床边昏昏欲睡,纳兰镜闻一醒便看到他晃来晃去的脑袋,原本不想打扰他睡觉,却没想到他自己先醒,看到纳兰镜闻醒来,瞬间清醒。
“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饿不饿,我熬了粥,我去端进来,那个谁说你现在忌荤腥,只能吃清淡的。”
“等你好些了,我再做其他的给你吃,好不好?”
裴云彻说个不停,纳兰镜闻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对上纳兰镜闻沉静的眸子,他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怎么了?”
纳兰镜闻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声音有些沙哑,眸光平和。
“我做了个梦。”
裴云彻眨了眨眼,有些不解,“你梦到什么了?”
“梦到一个人。”
“男的女的?”
“男子。”
裴云彻不高兴了,他撇嘴,移开眼不看她,“好看吗?跟我说干嘛?是我打扰你和你梦中人相会了吗?”
纳兰镜闻眉眼温柔,“看不清,不过应该很漂亮。”
她实话实说。
裴云彻脸色更不好了,这人怎么这样?!一醒来就跟他说这些!
纳兰镜闻果然是个混蛋!!
他干脆撇过脸,不说话了。
纳兰镜闻看着他生气的模样,心底蓦地软了几分,“他跟你一样笨笨的,嗓门大,还总是骂我混蛋,娇气得紧,爱耍无赖,还总是抱着我哭。”
裴云彻怔了怔,垂下眸子,还是没有说话。
纳兰镜闻的视线落在他的侧脸,窗外的阳光倾洒,晕开了他的眉眼。
“可他后来抱着我,流着眼泪,他说他心疼我,他说谢谢我,谢谢我活了下来。”
“其实他不知道,他也是笨蛋,明明孑然一身,却毅然决然地带着我颠沛流离,明明从小娇生惯养,却还是学会了做饭照顾人,明明自己也受了那么多苦,却只心疼我。”
“裴云彻,你说他是不是笨蛋?”
裴云彻觉得窗外的阳光很刺眼,照得他眼睛滚烫发疼。
“不是笨蛋,他愿意这么做。”
“他心甘情愿,就不觉得苦。”
他转过头,对上纳兰镜闻的双眼,再次重复。
“他不觉得苦。”
纳兰镜闻心底泛起细细密密的酸涩,“裴云彻,有些东西是不值得的。”
人的本能都是趋利避害,哪有人明知危险却还是义无反顾,那是笨蛋,是傻子。
裴云彻就是那个笨蛋傻子。
裴云彻心里酸疼得要命,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却还是盯着她。
“值得。”
“是你就值得。”
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那么多,更不可能去权衡利弊,他只知道,那是他的爱人,若是爱一个人还要权衡利弊,那就不是爱,是自私。
他裴云彻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