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求乞者时,我不布施,我无布施心,我但居布施者之上,给予烦腻,疑心,憎恶。成为求乞者时,亦得不到布施,得不到布施心,我将得到自居于布施之上者的烦腻,疑心,憎恶。
‘……换?’
这个字眼并不陌生,物资的交换正是如此,以及……曾经阿丹也说过的,用上千个幸运盒子去交换一些药品,那是他说人们有很多种办法可以得到药,唳旅自然很清楚,那并不是什么正规的路径,可是,他知道却无力去反驳。正如眼前一般。
‘是的,我的药只有上层车厢的医生才有,所以需要找他们交换。’
‘你们还有换药的物资吗?’
‘还剩下他祖母留下来的手镯,我必须在三个月后存够新的足够的换药物资。’
‘爸爸……’
现在轮到少年的担忧回到父亲身上了。愁苦似乎不分年龄,它永远会出现在两个彼此在乎的人身上,血缘也好,友情也好,永远都会变成它传播的介质。
‘别怕,我已经失去了足够多了,如果连你都不在了,那爸爸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中年人摸了摸儿子的头,轻描淡写的话语却无比沉重。菲尔也随之颤抖着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今天会留多久?’
‘我马上就走,晚上还有个新的任务。’
一抹愧疚自中年人浑浊的眼底迸裂,而后又被无力与疲倦拍打、沉没,无迹可寻。班克罗夫特抱起菲尔,向唳旅挥了挥手。
‘再次向你表示感谢,我们走了,再见。’
‘待会儿见,唳旅。’
‘嗯……待会见。’
……………
‘你最好离那个菲尔远一点。’
粗重的声音传来,唳旅抬起头,新野正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少年刚和大家一起吃完饭,才拿起珊娜派给他的“杂活”,新野就抽了条椅子坐在他面前。
‘他爸惹出了不少事,这两人都是麻烦。’
‘是因为频繁丢货是吗?’
‘不,如果只是这样,那还不至于让我们有如此反感,麻烦的是,他一直和上层那边有点扯不清的关系,总之能回避的情况下还是尽量回避为好。’
‘新野,既然你也做过来了,那就别闲着光顾说话,帮我们一起拆毛线。’
珊娜丢给新野一件被撕碎的针织衫,示意唳旅和他一起把其中尚且完好的线拆下来重新打结,再团成毛线团。
‘…………’
为难的神情出现在新野的脸上,他本想反驳些什么,但似乎是想起了曾经自己对珊娜的无可奈何,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进了肚子,接过那件针织衫,和唳旅一起拆卸了毛线。
‘但那个男人绝对有问题,自打他来了,我们这边就被抓走了好几个人。一个又一个的说是查出了重大违规,但又不知道是谁,说都不跟雷弥尔说一声,就向上通风报信了?’
‘通风报信的恐怕不是,至少,不止是班克罗夫特,上次的贵族多少觉察到运输队想做些什么,现在巴不得我们自己人先打起来,特地在私下里安排了一些小“奖励”。’
‘嗯?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告发违规。’
‘要真是这样就好喽,不过结果来看可不是这样。’
珊娜用眼神示意着他们看车厢深处,一个守卫正拖拽着一位平民的头发向工业车厢的方向走去,另一个守卫则收缴了他所有的储备物资。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那位平民扭曲的脸上依稀还能瞥见痛苦挤压之余的诧异与恐惧。
‘只要能拿到甜头,那么就会有人去冒险。’
‘……………’
‘等等,看你这表情,你不会又想冲上去吧,我的小兔崽子。’
即便这样的事已经频繁到见怪不怪,唳旅也依旧无法做到像其他人那样做个麻木的看客,他的心在颤抖,他永远做不到毫无波澜地面对,但是………
‘蕾弥尔队长说过不能去。’
他当然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更明白,螳臂挡车、蚍蜉撼树,不可谓不愚昧。唳旅只能生气地低下头,用一次比一次猛烈的力道拆着手中的针织衫。
‘唳旅,别用那么大力气,全断了可就不好办了。’
‘确实不能去啊。那样可能是丢货或者在工业车厢搞砸被抓了,早就该这样了,不然工蜂部队那群人,整天拿着报酬浑水摸鱼。’
‘唉,你现在叫好,等过几天他们查到你头上的时候,你就不叫好了。’
隔壁桌的卫兰听到这边的讨论,端着饭碗转了过来。
‘我绩效合格,问心无愧。’
‘你没帮蕾弥尔转运武器?运输部队的核心成员在做的,都是明令禁止的事!更何况我们还有不少走投无路的人都在偷摸做些不该做的事。再退一万步说,给上层守卫通风报信,他们收缴来的储备,私下里是会分给报信人一部分的。就算你手上干净,也有人饿急了,为了那点东西给你泼一盆脏水。’
‘…………’
‘咳咳。’
本来陷入缄默的氛围顿时被珊娜的咳嗽声打破,只见得这位温和的女性盯着卫兰。
‘别端着碗了里面不是没有饭吗?跟我们一起拆毛线。’
新野的待遇现在传给了卫兰,珊娜将另一件回收的破旧针织衫扔给了卫兰。
‘唉我的妈啊,我就是不想拆这个才端着碗过来的。珊娜姐,就不能包容一下嘛?’
‘包容,你个小[哔——]崽子还想要包容,好好跟我们一起拆毛线。’
‘新野,你公报私仇!!’
‘哪里公报私仇了,明明就是有仇就报。’
在卫兰的抱怨和他与新野的争吵声中,卫兰放下了碗,和新野、唳旅一起加入了拆毛线的队伍。
‘不过话说回来,那群人总给上层通风报信真的就图那点物资吗?没别的了?’
‘说到底就是图眼前的利呗,比起长远的抗争,马上能拿到的东西才是最实在的,虽然保不齐就有昨天还在嬉皮笑脸拿到利益的家伙,第二天成了他人告发的对象,不仅没赚到还赔了本。’
卫兰摸了摸鼻梁,将拆好的毛线放到一旁,接着说道。
‘班克罗夫特那种人还真不少,走投无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烂到仿佛不是他儿子的亲爹。我之前见过他那儿子,又水灵又乖巧,刺头程度最多约等于十分之一个眼镜仔。’
‘???’
对于自己成为计量单位这件事,唳旅表示自己有被冒犯到。
‘唳旅比刚进来的时候已经好多了哈哈哈哈,现在明明就很乖。’
珊娜大力地拍打着唳旅的肩膀,笑得浑身都在发抖。
‘人都是会改变的嘛,尤其是小孩。’
‘近朱者赤。’
‘这么说,现在他跟着你?’
‘哪里都跟,只是最近在我这边吃饭而已。百家饭也没什么不好的,认识的人多了,见识也宽一些,总比自闭好。’
‘确实,刚才说到哪儿了?’
‘你说班克罗夫特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哦哦,对,像他这样可以说是山穷水尽的人,必须靠这种歪门邪道,私下里通风报信才能给自己找个活路。他们根本不往后想想,下层车厢再这样发展下去,天塌下来一个都别想逃。你说,错的到底是上层贵族,还是这人心,还是这让人饿死的环境啊?’
‘三种都沾点儿吧。’
‘但我还是那句话,唳旅,你离菲尔一家远点,他爸不是什么善茬。’
‘…………你们以前也这么说我妈妈和我吧。’
少年确实变得温和了很多,但那道依旧犀利的眼神始终提醒着周围人,他仍旧是“唳旅”,依旧是那个倔强、记仇又勇敢、坚韧的少年。过往种种,无论恩、怨,都是他眼中的经历,也都被他牢牢铭记着。
‘你这孩子……我明明是为了你好啊!’
‘……为了我……好?’
正是因为对菲尔伸出了手,唳旅才被人群所接纳,有了临时的容身之地。而现在却要因为这个“容身之地”离开他,这是唳旅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事。
‘但你刚说过菲尔和他的爸爸不一样,现在需要连带着一起疏远他吗?’
‘我就有些搞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要护着那小子?’
‘最表面的原因,他是我的朋友……更深层次的,我和他是一类人,是经历过同样事情的同一类人。如果一直用猜疑和憎恶来对待需要帮助的人,若是将来有一天,你也陷入了同样的处境,又该以什么样的态度,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自证呢?’
‘这句话我倒是很认同,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这种悟性,看来多看看书还是有好处的。’
‘珊娜你怎么也帮着他说话!我是怕之后出了什么事,以这小子的倔脾气很可能会被牵扯进去,他现在离雷弥尔那么近,菲尔他爸又是一条饿疯了谁都咬的狗。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朱砂那事??’
‘什么???’
‘给我听好了,你要是不想落得和你妈一样下场……就老实点听话!’
‘卫兰叔叔,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嗯?’
虽然对结论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唳旅却始终没有得到过确凿的消息,更无法得知凶手的动机。
‘她到底是……?’
‘啥啥啥,不知道不知道。’
卫兰露出了有些慌张的神色,把拆了一半的针织衫丢在桌上,端着碗一溜烟地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