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黄石中自从结义了一帮弟兄,在他们的挑唆下,没有多久,就把一个小康之家踢蹬完了,只好满面羞惭的远走他乡,成了地无一亩,家无片瓦的穷庄稼汉。
天下什么药都好吃,就是后悔药难吃。不过后悔完了以后二兰子也有骄傲的,黄石中长得方头大项、膀宽腰细的人有人样有样,从哪过,大姑娘小媳妇不得多看他几眼。至于人品,说不上侠肝义胆,倒是一身的好本事,为朋友不惜两肋插刀。
嫁给黄石中这样的男人,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二兰子心里还是挺满足的。
月亮偏西时起风了,树枝草头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哨声。刺耳的风刮出响声里不时有一两下滚石声,那是山上的浮石被刮得滚了起来。这浮石是极可怕的东西,小石块滑不留求不说。卧牛似的大石块给人一种忠厚老实的感觉,一脚不小心踩上去,搞不好被带的像小弹丸样的滚下山,二兰子春上就差一点把命扔了。
风越刮越大,山都像晃了起来,小小的场屋子活像风浪中的小舟烂门被刮得咣咣荡荡直响。夜猫子的叫声听不到了,小鸟们的梦呓也不知让收拾到哪去了。
二兰子往黄石中跟前凑了凑,推了他两把,他光嗯嗯啊啊的就是不睁眼。二兰子叹了口气,给小牛儿擞了擞破被又在想起了心事,山上的恨乎为什么刮不死砸不死呢……
黄石中这人不好睡懒觉,天一明他准要起床松松筋骨。自从师父逝世后,他就不大在夜晚练功。反正就是练练套路,活动一下手脚,就是有心人偷看了,没人指教。也难登堂入室,还不是白搭。
功夫,功夫,不下功夫练,哪来的功夫?
黄石中自己觉得,自从姥娘死后,师父没了踪影,娶妻生子,交结狐朋狗友昏天黑地,拳脚生疏下来。此时的功力,比师父伐骨洗髓顶峰那阵,没有一半的能耐。
人生不为五斗米折腰,是很难做到的。在功夫上,他现在是吃老本,如果不练,功夫最终必然撂荒。
一觉醒来,看到二兰子可怜巴巴的团在那儿,大睁着眼看着屋顶。黄石中说不出得烦:看你,成天想三念四的,大不了天塌下来地顶着。
他靸拉着二兰子做的踢倒上的厚底鞋,踢腿甩胳膊的到了场西边。这里有一块丈把宽的明镜也似的平地,是黄石中活动手脚的地方。他拔了拔筋,活活腰,等血脉张开了,就有板有眼的练开了拳。
他学的通臂白拳,套路不多,大开大合,极刚猛实用,在河南、山东一带流传。据师父说,他的祖师爷挑着八百多斤的担子,一夜能走四百多里路。黄石中的武艺是师父亲口秘传的,练了近十年,基本上达到了坐如钟站如松的地步。只是和把兄弟,花天酒地的混,功夫现在退步了大半截。
别看山里天气凉,噼里啪啦一套拳玩下来,额头上沁出了汗。
黄石中喘了口气。抄起根酒盅粗的木棍,从脚到胳膊拍打起来。此后意犹未尽,又抄起石块在头顶、胸脯、软肋、小腹,哼哼哈哈的拍打起来。白拳的精华是散手,但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硬功夫也极为讲究。
黄石中的散手也就是散发挺好,在师兄弟五人里排不了第一,第二是没人和他争的。硬功也达到了拳能开石,臂能断棒的地步。
二兰子不喜欢这些,每当他红头胀脸的练完,总是好冲一句,穷学文,富学武,你算哪一式,放着好日子不过拉枪攮牛!
她这是暗指黄石中。当时要不是拳脚出色,任意妄为,足以维持温暖的家业,也不至于败落到他乡,靠扛长工为生。
为这黄石中可没好气,有本事走遍天下,没本事寸步难行。你长得这样俊,我不练这个,怎么防身?人生地不熟,山上的马子(土匪)能让咱在这蹲?
说到这二兰子只有嘴巴秃,自从逃到这,左邻右舍的都敬黄石中三分,夸他好本事。
马子们也是这两年拉起来的杆子,也到这坐过喝过酒,称兄道弟的酒意上头,就和和黄石中拳谱、刀法的大侃一阵,然后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走路。马子们,崇尚武力,对武功高于自己的人,天生的敬佩。
对于有一身好本事的黄石中,土匪尊敬有加,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附近的大小土匪绺子,井水不犯河水,倒也和平相处。
也许黄石中年那玩意是对的。二兰子就是心不顺,庄稼人就是种地的,练那玩意不当吃不当喝,干什么!
练完四路平气功法,胸脯、软肋都火不燎辣得红了起来,胳膊上的青筋蚯蚓似的。他擦了把汗,把褂子往肩上一搭刚想进屋,场边的树棵里哗啦走出和白净脸的后生。
黄石中打眼一看:呀!把兄弟李二狗来了。
李二狗轻咳一声:老三哎(黄石中在八兄弟里排行老三),好功夫。
喜得黄石中没蹦上天,哎呀老二你今天怎么得闲来了!来的是自称智多星,和黄石中磕头换帖喝过血酒的把兄弟李二狗。
二兰子从心里不喜欢这个人,要不是他勾引着黄石中去赌博,好好的家也不会败的那么快。从春上到这逃荒,五六个月没见到黄石中那般酒肉朋友了,不见,二兰子倒是心安。见了,心里没来由的烦,夜猫子进宅院,准没有好事!可是人的讲大面,何况黄石中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
来看看你和三弟媳。
好好,兄弟,可把哥想死了。黄石中高兴的没蹿到天上去。自从没头没脸的逃进这穷山沟,何时何地他不想着那一帮狐朋狗友,本想一辈子埋尸山丘,没想到把兄弟没忘记他。直喜得他又喊又叫:兄弟,快进屋,让你弟妹也高兴高兴。
李二狗忙乱摆手,三弟别喊呼,二哥我还带了个人来。他贼头贼脑的四下瞅瞅压低了嗓子说。
谁呀?黄石中连忙问。
李二狗脸红了红,三弟,你挺熟悉的。
呀!那快叫过来吧。
黄石中热情的喊道。
树丛后婆婆娑娑的走出个年轻的女子,羞羞答答的走到黄石中跟前,低低的呓了一句,两个耳朵红的透明透明。
这……
三弟,到屋子里说,李二狗哑着嗓子说。
这时,黄石中才注意到,把兄弟的褂子汗湿湿的,裤脚扫拉的挺湿,显然是走夜路来的。
黄石中看了看那女人栖栖兮兮的样子,想说什么,又忍了下去。以前,他就听说李二狗背着媳妇,在外边有个相好的。
这人怎么这样面熟呢?黄石中想了再想,哦!想起来了,是李二狗的堂兄弟媳妇!
这让他说什么好?人没有难,不会抛家舍业的出逃!朋友有难。帮帮忙是该当的。
黄石中大手挥了挥:走,看你弟妹去!
几十年后,二兰子提起把兄弟二字,仍咬牙切齿的:龟孙,什么把兄弟!就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酒肉朋友。
三弟妹还睡懒觉?
说完这句,李二狗人还没没进门,就大声嚷起来:三弟夜里摆弄你了吧。
李二狗没正行的说。
哎呀哦,他二大爷,什么风把你刮来的。
二兰子忙从床沿站起来,那小牛儿的小妹妹正抓住她白馒头似的两个奶耍赖:去!快一边去,你三大爷来了。
二兰子一边扣着衣大襟,一边用两只脚在床下拨拉绣花鞋。
呦,弟妹,怎么又黑又瘦,老三那个是个棒槌,可不是小人参。这是二兰子新婚之夜两口子的悄悄话,谁知竟让这李二狗听去了,如今揭短,叫二兰子脸红面热。
没正行,亏着还是个当哥的。咳嗽的别说带喘的,你可别种了人家的盐碱地荒了自己家的田。
二兰子的嘴从来都不饶人,她尖刻的针尖对麦芒。
当她看到门外还胆战兢兢的站着个年轻的女人,脸一下红了起来:他二大爷这是谁啊,长得真俊!
比你俊吗?
李二狗仍然嬉皮笑脸的胡扯着。
二兰子笑,别胡扯了,我去给你们做饭,说完又用眼偷看看那女子一眼。心里好生纳闷,这闺女是怎么长得,那脸色红是红白是白,那小腰活像条长虫,忽悠活闪的。
鸡放吗,把那只芦花杀了!
黄石中高喉咙大嗓子的喊。从来都是这样,只要来了朋友,家里有只凤凰也得杀了吃。
二兰子斜瞟他一眼,笑笑的忙去了。
那女子碰了李二狗一下:下蛋的鸡,别杀了。
别问,三弟家的东西,只要有,净管吃,不吃他不高兴。
李二狗挤眉哆嗦眼的说。
二哥!咱们门口坐坐去。
黄石中向李二狗点点头,晃晃的出了门,有些话他不想让二兰子听见。
哎呀哦,这屋里盛不下你们了上哪蹿去?
二兰子看出点猫腻,敲打他两人说。
嘿嘿,你俩夫妻一会儿都分不开!
李二狗没有一点当哥的样,嬉皮笑脸,嘻嘻哈哈的嬉笑着说。然后对那俊俏的年轻女子挤一挤眼:凤儿你和三嫂好好啦啦呗。脚前脚后的跟着黄石中出了门。
看到黄石中两人的身影没入树林,二兰子不由的皱起眉头。对李二狗她是没有一点好印象,相反的见到他就像被大红头苍蝇围着眼前转的烦躁。
要不是他,好好地守家过日子的黄石中。怎么能交一群不三不四的朋友,还舔着脸说,是桃园三结义的拜起把兄弟。
拜了把兄弟有什么好?没见家里添一份钱财,只是放屁添风的在镇上混吃混喝。一点正事不办,连那么好的庄稼地也糟蹋光了。要不是李二狗,黄石中怎么染上赌博的瘾,最后一亩地加几间破房不也是在李二狗的蹿梭下押的注。
二兰子长想:别人的把兄弟是患难相助,黄石中的猪朋狗友,那是散尽家财来的。
结拜以后,几个人在镇上称王称霸,哪里干过顾家的事。
在二兰子的枕边风下,黄石中也后悔过,后悔违犯了师父的戒律。师父怎么那样高明,能料到黄石中后来会陷入泥潭呢?
好朋友,再吃喝抽赌,就像老鼠看笼子,里边的香味,让侥幸的心再三踌躇还得入了局。一旦进了笼容易,再出来可就难了。半是却不过情面,半是有瘾,还夹带着短暂的愉快!黄石中不断的接待朋友,又频繁的出入赌局。
在得知黄石中频频出入赌局,劝了几次后,二兰子知道黄石中拉不回来了,天意难违!也就只好大撒把。
本质上黄石中是个实诚人,一个兄弟义气,迷住了他的眼睛,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特别是这个李二狗?没干过一点人事。自从和干啥子拜了把子,就像找到了不要钱的保镖,走路都像螃蟹横着走。
绝户坟他没刨,寡妇门可没少敲,至于勾引小媳妇大闺女,那丢人的事是一抖搂一大堆。眼前这个盘着发髻,穿着打扮的少妇肯定不是他老婆。李二狗的老婆,二兰子认识,黄肥寡瘦的,哪有眼前的这个,一股子狐媚子劲。别看她说话三点头,两腮乍着桃红,跟李二狗准没有办什么好事。
二兰子心里琢磨着,脸上却不能断了笑,再说人家也远来是客,黄石中有时个特别要面子的红脸汉子。俩口子再好,他的朋友惹不得。
黄石中两人出了门,呼呼啦啦趟着茅草走了百十米,在山涧边的大青石上仰脸躺了下来。
太阳才冒出山尖,草上的露水珠闪闪发光,荆条棵里不时有一两只鸟扑啦着翅膀飞起,蚰子们早已满山遍峪的叫着催起一阵阵热潮。到底是山里边,别看太阳热不燎拉的,躺在这石头上还怪凉快,玉喜呓了一句,舒舒服服的闭上了眼,眼上像罩了块大红布,满世界都是红红的喜庆色。
黄石中两只手垫在头后,呆呆的看着天想心事。天蓝蓝的几块白云悠悠的飘着,远处有个黑点在盘旋,不知是不是恨乎。
老三,乏了吧,春困秋乏夏打盹。昨晚上又爬山越岭了吧,那玩意是个咸菜缸,可不是滋阴补阳的大补药。
李二狗淫邪的看着黄石中笑,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说话没大没小的。
不带色就不知怎样说话,无论跟谁,都流流嗬嗬的:自从你躲到着黄泥套,养真修行,咱们把子兄弟可是失了势。无论是猫是狗,都能在咱们头上屙屎尿尿。几个把兄弟都想你,过一蹦子,你还是搬回老家去住吧!哪里黄土不养人?
二哥,我也想你们呀。只是回去,我哪有那个脸呀,爹娘留下好好的家业,让我败光了。就是人们不在我背后指指点点,看到我亲哥的脸,我的头还不得夹到裤裆里去?
说到这里,黄石中长叹口气,非常后悔的样子。
黄石中不想再谈这个让他,悔不当初的话题,岔开话匣子:你这次来,打算住几天?
明知那女人来路不正,老二家里有老婆吗,黄石中不想知道的太多。心里可是暗暗的盼着,他俩可不要长住。
要不,庄里人会疑惑我。再说那女人扎撒的像束花,附近的土匪,谁能保准不起意?
黄石中想着,就歪头瞅着李二狗发愣。
三弟,我给你说实话吧,她叫小凤,是我的堂兄弟媳妇。
黄石中皱起眉: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亲戚里道的,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李二狗咧嘴一笑,有些尴尬:人的姻缘前生系,我们是几百年修来的缘分。你别直眉瞪眼的看我,咱们是把兄弟,义气当先。我这个忙,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不是我赖在你身上了,我现在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我那堂弟觉察到了,现在要是小凤回去,就怕命也保不住。
嗨!开弓没有回头的箭。我也知道你为难,三兄弟媳妇肯定不高兴。可要是有一线办法,我也不会带她到你这里。
咱们可是一个鞋底撅到地的,哥有事,不找你,还去求谁。等一阵子风声小了,我会带她远走高飞的。这个小地方,长久来说,是养不了小凤的。
黄石中一撑石头坐了起来,心里想:只是暂时避避风头,虽然说危险是有的,凭自己的本事应该还是能遮挡些天的。谁叫自己和李二狗是把兄弟?朋友吗,必须义字当先!
心里想通了,黄石中脸上的笑意就浮了出来,笑丝笑丝的:小凤还是新媳妇的时候,你就勾搭上了吧。
李二狗连忙反驳:什么勾搭?别说这样难听好吗?男女之间的事,只要对上了眼,你欢我爱的,王八看绿豆那是对眼!再说母狗不撅尾巴,公狗也上不了前。对了,你听谁说的。
黄石中啜着牙花子说:我早听人说了,不过我不太信,毕竟她是你堂兄弟媳妇。她大名叫陈银凤,对吗?
李二狗听得一拍大腿:哎哟,我的三弟呀,你是傻还是憨,人生天地间还能逃出情缘?只是,我总觉得和小风的事藏掖挺严实的,怎么连你也知道了?不出事,还能怎么的?这次亏着我带她跑趁人不注意,跑了出来。
李二狗脸不变色心不跳,就像换件褂子般轻松的说。
跑出来,还回去吧?
黄石中忍不住问。
小凤不回去,我可得回去!要不就是憨子,也会怀疑我将她拐跑了。
李二狗狗皮膏药般的粘着黄石中:古人为了朋友来两肋插刀唻,何况我是你二哥?怎么也得帮我渡过这个难关!
坐着纸叠的船过江,黄石中都不知道自己沉到江底的哪一块,可这人讲义气好面子。当地话叫瘦驴拉硬屎,他就是要硬撑。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