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是葬在了半山腰上,第二天中午,吃过宋春临他们‘带来’的早饭之后,由傅年带路,卢明用一个硕大的竹筐背着他,一行人爬到山腰处,能很明显的看见三个坟茔立在那里。
位置最好看得最远的自然就是老侯爷的墓,墓碑上没有刻字,卢明说他们不是老侯爷的后人,不能帮他立碑。
顾逢月这些年没少去给老侯爷扫墓,但那只是衣冠冢,里面放的是老侯爷生前最喜欢的一套铠甲。
老侯爷真正的墓前,摆放着干瘪的水果,那是上次卢明过来祭奠的时候带来的。
“这儿不算远,有空的时候我们会经常过来,看看大司马,也看看曾经的兄弟,天气暖和的时候,大禾他的病情会好一些,也会跟我们一起来。”
卢明放下傅年,傅年指着靠后一些的两个坟茔:“那是宋柳,勉强算宋大禾的本家兄弟吧,以前在军营里的时候,他们俩关系最好,旁边的是黄梦江,他说自己出生的时候,他小爹爹梦见了一条很大很大的江,于是给他起名叫梦江。”说起曾经的兄弟,傅年的脸上很柔和,表情带着一丝对曾经生活的怅惘,看来当年他们的关系也很不错。
“梦江死的时候只有二十五岁,是我们当中年纪第二小的,最小的就是宋大禾。”
卢明摸索着黄梦江跟宋柳的墓碑,他从怀里掏出干净的布巾,把墓碑上的灰尘给一一擦拭干净。
两人的墓碑上依旧没有刻字,而且比老侯爷的要简陋许多,基本就是一大块平整一些的石块立在了那里。
擦干净了两人的墓碑,卢明坐在一旁休息:“顾二公子,你是一个人来的,想好什么时候带大司马回京了吗?”
顾逢月正蹲在大司马的墓碑前面,闻言回了他一句:“就快了。”
他们出门之前顾逢云就让人准备好了棺木,迎回老侯爷的奏章也呈了上去,东西多就走的慢,这会儿那些带着仪仗的队伍估摸着也差不多走到半路了。
“你们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此话是宋大庄说的,宋大禾昨天夜里跟今天早上,都喝了一杯灵泉水,宋春临还弄了一个雷锋帽给他戴着保护脑袋,现在他脑袋不疼了,神志也清明了一些,能给宋大庄基本的反应了。
此时他也被带来了墓地,正被宋大庄牵着替老侯爷的坟头拔草,听到宋大庄说的话,难得附和哥哥了一句。
“回去!”
宋大庄跟宋大禾见面以后,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话,顿时激动得老泪纵横。
“唉,好好好,回去,你们听,大禾都这么说了,就一起回去吧,你们照顾了大禾这么多年,大恩大德宋某无以为报,你们就跟我们回去,我宋大庄保证,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俩挨饿的!”
卢明跟傅年都有些松动,但他们跟宋大庄非亲非故的,两人又都是残废,短时间照顾还好,时间长了,难免会心生嫌隙,因此都有些犹豫。
顾逢月也跟着说道:“不需要宋大叔养,二位是为了护送我父亲才受的伤,又曾是我们顾家军的军士,理应由我们顾府出面给二位养老,当然我希望二位能回京城最好,那边没有这里这么寒冷,生活上我们也能照应到。”
卢明已经明显动摇了,他自己这么多年也习惯了黑暗,虽然行动上磕磕绊绊的,但总能把自己照顾好,还能顺带照顾剩下的两个,而傅年就不一样了,他双腿残疾,行动不便,想去哪里,要做什么都不方便,若是能回到京城,有专人照顾,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傅年握紧了卢明的手,他因为常年卧床不能出门,总是容易胡思乱想,听到顾逢月的提议,他并非毫无波澜,只是看着自己的双腿,心中难免自卑了些,害怕被人嫌弃,也是人之常情。
宋春临似乎是看出了他们的想法,他想了想,决定从他们的身体入手。
“两位叔叔受伤这么多年了,肯定没能好好的找大夫看过吧?别的不说,就是傅叔叔常年感觉到幻肢疼痛,这就是一种截肢后的病症,若是能找个大夫好好看看,说不定能减轻这种疼痛也未可知呢?”
听到能给傅年治疗,卢明当即就答应了跟顾逢月他们一起回去。
“我们回去,阿年,我们回去吧,这些年你腿上的疼痛一日多过一日,我看在眼里,自然心疼,回去让世子,哦不对,是侯爷了,让侯爷找人替你治一治腿,不说别的,起码别再让你那么疼了。”
想到这些年的疼痛,傅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从当初发现自己变成残废的愤怒,不甘,到后来的认命,痛苦的不只是肉体,更多的是他的心灵,但他清楚,活下来的人里面,不光是他一个人在承受苦难,卢明跟宋大禾也一样,卢明当年可是军营里的神射手,却瞎了眼,宋大禾曾经那么活泼开朗的一个少年郎,如今却痴傻呆愣,还时不时发疯自残。
傅年的指尖冰冷,被卢明用力握紧,才感觉到一丝丝温暖。
看着殷切期盼的众人,傅年轻轻点了点头,说:“好,我们跟你们一起回去。”
决定好要离开之后,傅年跟卢明都显得很轻松,他们回去后就张罗着,看看家里有什么东西是要带走的。
“这些皮毛虽然不值钱,但鞣制的还算不错,带着吧,当个褥子垫着也软和些。”
“这些是山里采的一些山珍,晒干了能放挺久的,也带着吧,回了京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到这种味道。”
傅年坐在床上指挥着,卢明在屋子里一直转悠,把家里能带走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
“哎呀,还有你之前晒的风干肉,也一并带上吧,这一路回去正好也可以在路上吃,还有家里的银子,劳烦卢大哥把它们挖出来。”
卢明任劳任怨的去门后拿了一把小锄头,吭哧吭哧的在屋子里挖起了坑。
宋春临洗了一些青枣进来,就看见卢明在挖坑,好奇的凑过了脑袋,去看他在干嘛。
“宋小哥儿,你快过来,仔细泥土溅到身上,弄脏衣服。”
宋春临收回自己的小脑袋,捧着青枣跟傅年献宝:“傅叔叔,吃枣。”
“这是,枣?”傅年拿起一颗绿油油的青枣,青枣是后世的品种,他自然是没见过的。
宋春临忽悠他:“对啊,就是枣,长得不像吗?”
傅年一脸:我见识少,你不要骗我。
宋春临干笑:“嘿嘿,你吃吃,很好吃的,我不骗人。”
傅年也没跟他计较,而是低头咬了一口青枣,发现这果子的口感跟枣完全不一样,清脆又多汁,还挺甜的。
“唔,确实好吃,卢大哥,你也吃。”
卢明听到声音非常自然的伸了个脑袋过去,傅年把咬了一口的枣子凑到他嘴边,咔嚓一下,他咬了一口又转回头去干活了。
宋春临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滴溜溜的转,然后木着一张脸出去了。
顾逢月被他拉到一旁八卦:“你有没有发现啊,卢大叔跟傅叔叔他们两个,有点那啥。”
顾逢月无语,心道你还能看出来啊,我还以为你跟卢大叔一样瞎呢。
宋春临还不知道顾逢月在心里怎么编排的自己,要是知道了,估计得揍他。
宋大禾经过这几天灵泉水的调理,已经好了很多,勉强能认出宋大庄来,但宋春临检查过他的脑子,里面的淤血还是很大一块,可见当时受伤之严重。
三人没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宋秦氏肚子越来越大了,宋大庄很是担心,等侯府的人一来,宋大庄就想立刻上路。
顾逢月是知道宋春临的本事的,他还要待在这里监督挖坟的进度,于是打算让宋春临跟宋大庄他们一起,先一步送卢明跟傅年回京城。
看着宋大庄心大的带着一个哥儿,拉着他们三个残废上路,卢明跟傅年都觉得有些不靠谱,卢明还跟顾逢月提议,带上几个护卫一起走,但顾逢月却摆摆手:“不用担心,宋…嗯大叔,还是很厉害的,由他带着你们回去,我可放心了。”
好吧,对方都这样说了,卢明跟傅年便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想着万一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一定要优先保全宋春临这个小哥儿。
出发前宋春临一股脑给顾逢月塞了好多好东西,有多功能的瑞士军刀,也有能快速增加热量的士力架,还有几块压缩饼干,甚至那个军用水壶他也留给了顾逢月,里面装满了稀释后的灵泉水。
“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了就喝一口啊,还有这个士力架,抗饿的,别舍不得吃,我这儿还有呢。”
宋春临嘟嘟囔囔的叮嘱着,又给顾逢月演示了一遍怎么撕开包装纸,还告诉他包装纸是不能吃的。
“你吃完了记得烧掉包装纸知道吗?臭也得烧了!”
“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拼死守住你的秘密的,而且我这边应该很快就能结束了,估计会比你晚上半个月回京,到时候再给你检查一遍行不?”
宋春临这才勉强满意了,他扬着下巴,有些傲娇的说:“行吧,你要记得按时吃饭呀。”
顾逢月看着他笑得温柔,也许宋春临此时并不清楚,他这副模样像极了临出门时不断叮嘱丈夫的小妻子。
宋大庄双手抱胸站在一旁,他的脸色黑得能滴下墨汁来,眼见宋春临还要磨蹭,干脆上手一把将人给薅了过来。
“动作快些,你再磨蹭下去,我们就要该明天出发啦。”
“好啦爹,你别揪我衣服,记得我说的话,不可以忘了!”前一句还是跟老父亲说话,后一句却还是对顾逢月说的,宋大庄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暴打儿子的冲动。
儿大不中留啊,看来是时候给宋春临准备嫁妆了。
宋家的马车还算宽敞,那些东西都被收在了床板下的箱笼里面,放不下的就被宋春临给偷渡到了空间里。
来时只有三个人,回去的时候变成了五个,照顾着三个病患,马车走的比来时要慢一些。
一路上宋春临都会给三个人喂食灵泉水,数量不多,但能让他们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一些身体的不适。
当然效果最明显的还是宋大禾,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能跟宋大庄进行简单的交流,但受限于淤血的压迫,他的反应速度非常慢,通常跟他说一句话,半天才能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一句简单的早安,要等大半个小时,宋大禾才算真正的‘听见’。
宋大庄在赶车,宋春临跟傅年他们就在车厢里,引导宋大禾说话,他没说一个字,宋春临就非常夸张的大声夸奖他,夸完后很久,宋大禾才会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来。
傅年跟卢明都对此啧啧称奇:“果然还是得有亲人在身旁啊,大禾这也算苦尽甘来了吧。”
“嗯,都过去了。”卢明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来,这几天,他笑得次数比这十几年加起来的还要多。
不光是困扰多时的眼疼被缓解,还有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如果说过去他们一直是行尸走肉,那么此刻,两人才真实的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是有希望的。
傅年跟卢明商量过,他们手头上还有些银子,侯府若是发放抚恤金的话,估计两人的加起来也能有个百八十两的,他们也不需要住在京城,往周边的城镇看一看,若是遇到合适的,就在那里安家落户了。
别看卢明一脸风霜五六十岁的样子,实际他只有四十出头,傅年只比卢明小一岁,宋大禾更是年轻了,他只有三十多岁,经过宋大庄这几天的精心照料,已经比之前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马车走在官道上,一路走走停停,经过了十多天,终于回到了京城。
正所谓近乡情怯,虽然京城并非他们的家乡,但卢明跟傅年明显紧张了起来,宋大禾思维迟钝,还想不到这些事情,傅年就想得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