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走过来,邢枝就发觉了。
听出这句话里的酸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习惯了,叫顺口了。”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更觉得刺耳了。
回想起两人在一起时,邢枝一向都是一口一个“纪总”,客气疏离得过分,不像是谈恋爱,倒更像是下属向领导汇报工作。
吵架闹矛盾时,她被逼急了,会连名带姓地叫他,像叫仇人的名字一样,怒气冲冲、气势如虹,没有丝毫温情可言。
像这样亲亲热热的称呼,一次也没有过。
纪予铖觉得窝火,但也知道目前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转而问起了另一个他认为更重要的问题:“他来干什么?”
听这语气,他大概是已经知道了唐凌超的身份,但邢枝也不太确定,还是先解释了一句:“他是唐老师的儿子,叫唐凌超。”
“他大学课程结束了,说是要进事务所实习,唐老师让我带他。”
这件事邢枝也是今天才知道的,虽然诧异,但还是很快接受了。
唐老师一向看重她,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都给了她很大的帮助和优待,而且唐凌超那个脾气,除了她还真没人能带得了。
于情于理,她都没办法拒绝。
但纪予铖显然问的不是这个。
他走过去,站在她身后,语气实在不怎么友善:“我是说,他来这个房子里干什么?他没有家吗?为什么要来你这儿?为什么要在你家洗衣服?你这里是什么流浪汉收容中心吗?”
邢枝怔了怔,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她放下手里的事情,洗了手,拿纸巾擦干了,非常认真地告诉他:“这是他的房子。”
纪予铖沉默了。
周遭空气仿佛也跟着凝滞下来,死寂一般笼罩着,叫人呼吸不顺畅,胸腔憋闷。
几分钟前还在跟唐凌超那小子对呛,明里暗里表示自己是这个家的主人,对方才是客人。
却没想到,邢枝住的竟一直都是他的房子。
看似毫不起眼的一句话,对纪予铖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如遭雷击,好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缓缓吐出胸腔里的一口浊气,用力闭了闭眼,他说:“搬家,今天就搬。”
邢枝愣了下,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下意识问:“为什么?”
“我不喜欢这里。”
纪予铖心情郁滞,此刻实在没什么耐心迂回,简单直接地给出了一个甚至都不能算是理由的理由。
邢枝不说话了。
哪里是不喜欢这个房子,分明是不喜欢和这个房子有关的人,不想让她和其他男人扯上关系。
说到底,还是在钻牛角尖罢了。
想反驳,但是一想到人还没追到手,不好贸贸然就拒绝他,话到嘴边还是三思。
察觉到他不虞的神色,邢枝认真思考了一下,想到某个他误会的可能性,连忙解释:“你放心,他不住在这里,他还有别的房子,今天刚回国,就只是在这儿吃顿饭而已。”
“这是他的事,我不关心。”纪予铖的态度很坚决:“但你必须搬走。”
从始至终就只关心她而已。
话虽这么说,还是担心他可能是误会了,邢枝抿唇想了想,又解释:“而且这房子也不是白住的,我交了房租的,每个月都交了。”
纪予铖仍是不为所动:“那也不行。”
他太介意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是,邢枝和其他男人共同拥有了一个家,这个家跟他无关。
他是被完全排除在外的。
虽然当时在Y国,唐凌超也时常来找邢枝蹭饭,但那套公寓是他的,那是他和邢枝共同的家。
和现在的情形完全不同。
租房子可以,可以住在他的房子里,也可以住在陌生人的房子里,但绝不能住在相熟的男人的房子里。
即便是交了房租也不行。
邢枝无奈,知道这家是非搬不可了,但是找房子搬家是件很麻烦的事,绝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
她还想再挣扎一下。
“我是觉得自己人更好说话一些,房租可以一个月付一次。你看现在出去租房子,一般都需要一次性预付好几个月的房租,还要交押金什么的,算下来要不少钱的。”
说到这里,邢枝还有些窘迫,视线闪躲了下:“你也知道的,我现在没什么钱,唯一的一张银行卡也给你了,你还没给我发零花钱。”
零花钱也不知道会给她发多少,够不够租房子用。
她话说得坦诚,但纪予铖却敏锐地从中提取到了一个关键信息:“他是自己人,我是外人?”
刚才唐凌超说自己人不用算那么清楚,现在邢枝又说自己人好说话,看来这俩人是要合起伙来把他气死。
“别这么说嘛。”邢枝拉着他的手晃了晃:“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纪予铖任由他拉着,一言不发。
观察着他的表情,邢枝捏了捏他的手指,慢慢地哄:“就算要搬家,也不是说搬就搬的,总得提前找房子吧?现在眼看要过年了,要不,等年后我找找房子再搬?”
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纪予铖垂眸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邢枝有些忐忑,将手指扣进他指缝间,与他十指相握,掌心贴合在一起,轻摇慢晃。
讨好的意味很明显。
“你在那份保证书里说,我可以随时提出新的要求,即刻生效,还记得吗?”
懒得听她找那么多借口,纪予铖索性换了个思路:“我现在的新要求就是,你今天就从这里搬出去,搬到我那儿去。”
邢枝错愕了瞬,手上的动作停了。
“房子随便你选,想住平层还是别墅都可以,房租也不用管了,反正你银行卡在我这里,里面的钱都是我的。”纪予铖垂眼看她:“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么一来,找房子和房租的事情就都解决了,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可邢枝还是有些犹豫。
唐凌超才刚一回国,她就立刻搬走了,他难免会多想吧。
“不同意?”见她咬着唇不说话,纪予铖决定以退为进:“行,不勉强。”
“保证书作废,我走。”
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纪予铖推开她的手,转身就走。
邢枝懵了。
指尖捻了捻,手上残存的温度还在,她思考着这句话里的意思。
——保证书作废,先前答应了让她追求他的事情也随之作废。
她再也追不回他了。
思忖只在一瞬间,邢枝眼眶酸胀,伸手就去抓他的手腕,急得都快哭了:“你别走啊,别生气,我没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