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曼忒俄斯站在主城塔楼上看着似乎还在朦胧晨曦中熟睡的厄庇克洛忒亚,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虽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但是真要到了实行的时候,内心却还是没来由的不安起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曼忒俄斯回过头看去,只见管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
“清晨时候的风还是有些凛冽的,大人,您如今身子骨不好,倒不如进主楼里休息吧。”
曼忒俄斯回过头去,并没有回答理睬管家的提议,反而望着一片宁静的宏伟城池道
“我已经记不清是多少年以前了,那时候我刚从我父亲手中接过执政官的位置,你知道么,那个时候我父亲躺在病榻之上,看样子随时都会撒手人寰,可是他握着我的手却是那样的有力。他看着我,他说,孩子,你长大了,我相信你可以光荣的执行阿耳戈洛斯家族的责任,继续背负着战神的荣誉而行,我父亲总是以我为骄傲,是啊,那个时候我也觉得我能够很出色的完成这一切,但是为什么,如今我却觉得我辜负了我父亲的信任。”
管家默默无言,他看着自家执政官的背影,突然发现曾经那个执掌一方手握大权的如同英雄般的人物,如今却显得有些萧瑟。
曼忒俄斯没等来管家的回答,抬起头看向远方的太阳。
清晨的阳光敛去了他刺眼的光辉,反而有一种温柔祥和的美感,而被这一切的安宁包裹着的曼忒俄斯,此时内心却如同翻涌不止的大海。
“我害死了皇帝,我们的皇帝。”
曼忒俄斯低下头,手掌抚过塔楼有些粗粝的砖面,他一直无法真正走出那段阴影,每每当他端坐在厄庇克洛忒亚的主城之中,他仿佛能看见涅雷采斯皇帝被斯特吉亚人砍下头颅的那一幕,那就像是一段梦魇,死死地纠缠着他。
“您并非是有意的,是阿雷尼科斯辜负了您的信任。”
管家开口想要劝解曼忒俄斯,可面前的男人却突然暴躁起来
“够了,别提那个男人,该死的,他连众神的眼睛都能蒙蔽,为什么?为什么皇帝会死!?”
曼忒俄斯低吼着说道,然而却又仿佛陷入了一股莫大的悲伤
“可我呢,我又干了什么,我明知道战争不是儿戏,我明知道他不安好心,可为了那一己私利,我却依旧带着部队远离了本应由我坚守的城池。”
曼忒俄斯单手撑着脑袋,他痛苦的闭上眼睛,仿佛这样能够减轻一些自己的罪恶感。
厄庇克洛忒亚依旧十分安详,似乎它一直以来便是如此。
……
拔都一行人是在半下午的时候抵达的厄庇克洛忒亚,仲春的北方依旧能见到不少地方被白雪覆盖,有些地方的道路也因为化雪而变得泥泞不堪,彭同有些不满的质疑着曼忒俄斯是否私吞了维修道路的费用,拔都却没心思去理会彭同的抱怨,他的脑子里到现在都还在想着伊斯蒂安娜昨天在雷索斯堡的会客室中对自己的说的那一席话。
拔都斜着眼睛看向一旁的伊斯蒂安娜,对方却不像自己这般心事重重,一如既往端庄温婉的脸上甚至看不出一丝喜怒哀乐。
饶是拔都的动作幅度很小,可伊斯蒂安娜却依旧敏锐的察觉到了拔都的目光,她大大方方的转过头看向拔都,满是笑意的开口提醒道
“如果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我敢发誓,如果他看见可汗您的表情,绝对不会认为您是去迎亲的。”
拔都毫无偷窥被抓包的尴尬与心虚,反而也转过头看向伊斯蒂安娜道
“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们这群人,为什么总是可以这样的云淡风轻?”
伊斯蒂安娜耸了耸肩,依旧保持着那副笑脸道
“这并没什么,可汗,在我看来这件事情并不算什么大事,我要杀掉一个窃国贼,于情于理我都是正义的那一方,就连诸神都会帮助我的,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紧张呢?”
拔都听见伊斯蒂安娜的回答,面无表情的转过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伊斯蒂安娜。
拔都并不满意伊斯蒂安娜的回答,相比于这个,他更希望听到伊斯蒂安娜对自己交代她剩余的后手来减轻自己的紧张感,而不是寄希望于什么所谓的虚无缥缈的神。
若是帝国人的诸神真的存在,那么他们又怎么会让阿雷尼科斯端坐在至高王座之上呢?
伊斯蒂安娜镇静自若的态度并没有给拔都什么安全感,说实话,拔都很佩服伊斯蒂安娜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居然能想到这样周密的计划,但他却总觉得哪里有些疏漏。
而且拔都觉得彭同应该只知道伊斯蒂安娜想要搞事,却不知道她具体的计划,至于卢孔,拔都确定他毛都不知道。
快要抵达厄庇克洛忒亚的时候,拔都内心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他有些不放心,于是喊来威利,让他先带着一部分人去马鲁纳斯接到科林,然后直奔萨涅俄帕,并在那里等待自己回来。
威利闻言有些不解,拔都却并没有打算跟他交代伊斯蒂安娜的计划,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见拔都不想多说,威利便也没在追问,挑选了一些士兵和民夫之后,便带着聘礼离开了。
一行人先后进入了厄庇克洛忒亚城。
拔都是最后进去的,进去时他看向一旁用兜帽遮住脸庞的阿尔扎戈斯道
“遮什么遮,彭同卢孔和伊斯蒂安娜都知道你来了,偏偏你在这掩耳盗铃般的藏来藏去的。”
“啧,看那边。”
阿尔扎戈斯似乎有些避讳什么,并没有光明正大的回答拔都,而是微微偏过头示意拔都看过去。
拔都顺着阿尔扎戈斯指的方向,看见了猎猎飘扬的双头鹰旗。
拔都皱了皱眉,阿雷尼科斯来的有点早啊。
厄庇克洛忒亚的主城,数十名帝国贵族聚集在大厅之中享受着阿耳戈洛斯家族为他们准备的宴会,贵族们大口享用着美味的佳肴和可口的葡萄酒,偶尔新的贵族到来,会场便响起一片祝贺与掌声。
卢孔和彭同便是在贵族们的热烈欢迎中神采奕奕的进入了大厅,然而当拔都出现时,大厅的气氛却有那么一瞬间诡异的沉默了下来。
众人望着站立在会场入口的拔都,脸色不一,有冷漠,有诧异,有善意,更多的则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
拔都面不改色的走入了大厅,伸手在一个一脸呆滞的侍从捧着的盘中拿起酒杯,神色自如的和卢孔等人攀谈起来。
“看来他们并不是很欢迎你。”
彭同看着诡异的会场氛围,带着揶揄的眼神,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拔都道。
拔都默默的喝了口酒,瞥了彭同一眼道
“真的,我一直很难想象你居然已经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了。”
彭同闻言顿时有些无言以对,好吧,他承认自己确实性格有些跳脱了些。
卢孔拿起酒杯和拔都轻轻的碰了一下道
“其实可汗倒不必在意这些人的眼光,他们从小生活在帝国的温室中,听到的都是帝国如何战无不胜的传说,他们看不清自己的身份,这样的人不值得可汗玮琪动气。”
拔都耸了耸肩,帝国人的民族自豪总是莫名其妙的高昂,虽然以前他们确实有那个资本,但不可否认的是如今帝国的日子并不像从前那般好过了。
只是有些人依旧没有认识到罢了。
坐在主位之上的阿雷尼科斯也注意到了拔都,但是他并没有选择对这个洗劫了自己封地的罪魁祸首发难,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笑着站起身和众人一一致以问候,拔都忽略掉他略过自己的事情,转过头询问卢孔道
“斯特吉亚人什么时候来?”
“应该是明天下午吧,伊斯蒂安娜女士呢?你刚刚进城的时候看见她了吗?”
拔都摇摇头,虽然他很清楚伊斯蒂安娜去干什么了,但是问题在于他并不能告诉卢孔。
元老院那些冥顽不灵的家伙们,是绝对不会容忍我这种‘卑劣’的手段的。
伊斯蒂安娜如是说道。
拔都觉得他说的对,所以卢孔还是蒙在鼓里比较好。
见拔都摇头,卢孔也不再多问,只是眉目间的担忧多了几分。
阿雷尼科斯的致意结束后,按理来说应该由元老院的大元老,也就是卢孔上台,然而曼忒俄斯却抢先一步站到了皇帝边上,对此,卢孔有些疑惑,但是他并没有急于指责逾越规矩的曼忒俄斯,转而回到拔都和彭同的身边继续静静看着台上的两人。
“他要干嘛?”
彭同不解道
“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拔都嘴角上扬,他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他已经看见了阿雷尼科斯有些阴沉的脸色。。
而正如拔都所说,此时的阿雷尼科斯冷眼看着拿出斯特吉亚人回信的曼忒俄斯,有些愠怒道
“走哪个门这种事情,还需要我来定夺吗?若整个国家都如同曼忒俄斯执政官这样,那我和元老院的诸位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累死在自己的书桌前。”
对于皇帝的指责,曼忒俄斯却并没有退缩
“陛下,可能您不太清楚,咳,也是,陛下深谙作战之道,对此不甚了解也是情理之中,在下也很荣幸为陛下讲解一下。这件事情并不是简单的走哪个门这样简单,陛下应该还记得,当时和斯特吉亚人的战争,他们就是从战神之门进入的厄庇克洛忒亚,然后……”
接下来‘砍掉皇帝的脑袋’这句话,曼忒俄斯并没有说,毕竟一来现在的皇帝就在厄庇克洛忒亚,二来对自己而言,这也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阿雷尼科斯又怎么会不知道斯特吉亚人的心思,可如今曼忒俄斯把事情都挑的这样明白了,自己也没办法继续装傻了。
阿雷尼科斯冷眼看着曼忒俄斯,拒绝道
“走哪个门都可以,别走这里就行,行了,就这样,还有,我希望下次你可以有些自己的决断,如果我看不到你的担当,我很怀疑能否继续将厄庇克洛忒亚托付到你手上。”
曼忒俄斯自然听出来了皇帝话中的不满和蕴含的威胁之意,但他没精力去关心这些,毕竟自己走出这一步的本意就是跟阿雷尼科斯划清关系,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接下来就是想办法和元老院联系上,然后再看那边有什么要求。
毕竟目前还远不到和皇帝完全决裂的地步,曼忒俄斯也留了个心眼,免得到时候元老院要求过于苛刻或者甚至不接纳自己,自己毫无退路的地步。
小小的插曲过后,宴会照常进行。
卢孔走上台后,彭同靠近拔都问道
“我怎么感觉曼忒俄斯今天有点奇怪,他不是阿雷尼科斯的人吗?众目睽睽之下怎么这么不给阿雷尼科斯面子?”
拔都笑了笑,转过头看着彭同问
“因为咱们的厄庇克洛忒亚执政官,心里有了些别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