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九埋在温暖的水中,不由发怔,沉默了许久也未曾说话。
“少爷?”
洛申担忧的询问:“可是属下说错话了?”
“没有。”
荼九摇了摇头,苦笑道:“只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我不是纨绔,有些惊讶罢了。”
也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为了他,放弃更重要的一方。
作为荼义忠的儿子,荼家的幼子,他这一生都在被放弃。
幼时,父亲选择了兄长往军中培养,他是被荼家放弃,为体现忠心而留在京城的质子。
少时,兄长战死,他曾努力习武,立志为兄长报仇,可阿母与祖母却时时关切,刻刻放纵,他知道,自己仍旧被放弃了。
因为父亲正值壮年,在边关军中威信日重,亲信遍布,已然超过了皇室,所以作为独子的他,不能是个和兄长、和父亲一样的将才。
后来阿母与祖母相继离世,父亲回京,他本有机会一同去往边关,可……
为表忠心,为了让皇室安心,也为了不被阻碍、更好的征战沙场,他仍旧被留在了京城。
一个人,一座宅子,一群下仆。
他知道,父亲不是不重视他,阿母和祖母也不是不爱他,只是总有一些,比他更重要。
所以……
“谢谢你,洛申。”
他释然的叹了口气,一直纠结在心底的郁气松了松。
原来,我也可以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洛申不由红了耳根,摩挲着刀柄,有些不知所措。
正踌躇如何回话才显得自己不那么慌张,便听门外一声闷响。
他顿时警惕起来,面上神情换做冷然,握紧刀柄便要前去探查,不防一声哨响,令他动作一滞。
“少爷,我去看看药好了没。”
见少年应声,他这才放下刀柄,缓步走出房间。
“主子。”
待见到走廊尽头的人,他单膝跪地,垂首行礼。
云奚却默然不语,只是盯着面前的窗棂,似乎其上有什么秘密一般。
洛申知道自己该请罪,为自己的僭越与痴心妄想。
但他也只是沉默,不发一语。
“人一旦有了念想,心也就大了。”
云奚嘲讽的笑了一声,回身看向半跪在地的男人:“当年你快饿死时,是我救了你,培养你,让你从颠沛流离的乞儿成为我身边武功高强,最信任的暗卫,如今你却对我的人心生妄念……”
“洛申,你真是好的很呐!”
“主子恕罪。”洛申抬起头,语气平静:“洛申只是希望小少爷此生平安喜乐,不受委屈,并无他念。”
“并无他念?”
云奚哂笑:“便当你并无他念吧。”
他移开目光,看着不远处的房门,良久后,才冷声道:“药已经熬好了,现在应该冷的差不多了,你去端来喂他。”
洛申讶然抬眼,又很快垂下,起身应是,快步下了楼梯,去厨房端药。
云奚缓缓走到门边,仿佛能通过紧闭的门扇,看见身处其中的那个少年。
即使费了不少手段才脱身返回,但他却没有那个胆量进去看一看那个被他所念的少年。
和洛申不同,他可不是个受欢迎的客人。
他嘲讽的挑起唇角,眸中神色颓然。
但,纵然知道自己回来的意义不大,他也还是忍不住。
谁又能想到,起初不过是一场见色起意,不过一个月,竟让他把那少年渐渐的放在了心上。
只是,一切已经太迟了。
“主子。”
洛申端着药,见他只是站在门口,顿时放慢了匆忙的脚步,轻声开口:“药端来了。”
云奚轻应了一声,却没有让开路。
屋外的气氛逐渐僵持,两人之间谁也没有再次开口。
直到少年一声轻唤:“洛申,你还在吗?”
“我在,小少爷。”洛申不自觉的上前一步,低声回应:“怎么了?”
“没什么,你在就好。”
云奚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神情渐渐阴沉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让洛申留下。
不过区区半日,少年便已经同洛申如此交好,若是长此以往,当真等上半年,他就算夺下京城,恐怕也夺不回少年的心。
可……
不留下洛申,他又实在不放心。
少年正需悉心照料,鲁辰粗手粗脚,照顾自己都马马虎虎的,如何能指望他照顾荼九。
唯有洛申,冷静谨慎,又对荼九心存爱慕,不必他吩咐都会尽心竭力的照顾好对方。
只是如此,就等于把少年推向洛申,拱手相让。
云奚盯着垂头不语的洛申,目光挣扎不定。
一时想着,与其让少年被洛申夺走,不如就此将其带到边关,禁锢身侧。
纵然一时身体有损,但他可遍请天下名医为其诊治,更有大笔金银、珍贵药材小心伺候,日后总会让他恢复健康。
如此一来,便不必担忧对方被旁的什么人哄了去,又可日日伴在身侧,令他不用受相思之苦。
一时又想,自己既然喜爱这少年,之前又待他不好,如今总该醒悟,多体贴几分。
待其将养好身体,自己也夺下栗国后,再徐徐图之,总有一日,能重归于好。
即便不能,往后他也能看着对方健健康康的,不至于如那老大夫所说,仅剩十年寿数。
他此刻仿佛站在万丈悬崖之上,少年的背影就在他前方,拉着对方一共跃下深渊,亦或是伸手将对方拉出险境,只在一念之间。
洛申似是察觉了什么,不由自主的挪开一只端药的手,握紧了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