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饶有兴趣,并未出言制止贵妃,只在一旁一言不发。
见四座皆静,曹贵妃突然“扑哧”一笑,用帕子捂着嘴道,“我和徐夫人玩笑呢?瞧你们吓得。徐家与我曹家一样,世代忠良,徐夫人怎么可能僭越?”
她边说边喝酒,已有五六分醉意,又对徐忠道,“徐将军,不知此次与蒙古叛部对战,将军折损比是多少?不会像我曹家一样倒霉,叔侄的命都留在战场上了吧?”
“贵妃,你醉了。”皇上打断她。
再说下去涉及朝政就不妥了,指了人将贵妃送走。
曹元心晃晃悠悠起身,对皇上皇后行个礼,“臣妾失仪,皇上皇后恕罪,先行告退,咦,臣妾不要旁人送。要——”
她目光扫视一圈,一只如葱管的玉手指着凤药,“要姑姑送!”
眼见皇上不答应,她就要大吵大闹。
元仪急得不得了,曹家参宴只来了二郎,他用锐利的目光扫了元心一眼。
放平时被这位严厉古板的二叔扫上一眼,元心就消停了。
这次元心故意不与二叔对视,她心中恼着二叔,为何要让四叔一家子都上战场,害得四叔一家子都没了。
况且她已是贵妃,二叔管不着她了。
“皇上。”她弯腰娇滴滴对皇上耳语,“舍不得劳烦凤药姑姑?”
再说下去就不像话了,凤药走上前,搀扶住站不稳的贵妃,对皇上略行个礼,“臣女送贵妃娘娘回宫。”
此时殿外电闪雷鸣,说话就要下雨。
皇上忍不住提醒,“凤药,带上伞。”
只见贵妃走得飞快,凤药跟在贵妃后面,与贵妃的宫女一起向长乐宫而去。
出了殿门,天空已开始滴雨星。
贵妃突然放慢脚步,回头道,“姑姑上前一步,路还长,咱们说着话,走起路来不无聊。”
凤药依言而行,两人默默沿宫道走了一段,贵妃突然侧脸看了凤药一眼,“听说姑姑参加过抗倭之战?”
凤药沉默片刻,这件事只有一少部分人知道,不过既然有人知道,保不齐就能传出去。
“是。”
“你大约是大周参加战争的唯一女子。姑姑是个大胆的人。”
见凤药不说话,她带着一丝嘲讽,“我大周好男儿千千万,怎么轮得到一个女子去参战?”
“姑姑,你同一群男子在一起,不知如何吃睡呀?”
“凤药身为军事书记,自然有自己的军账。”凤药加了戒备。
“姑姑是扮做男子还是女子呢?”
“战争惨烈,凤药不愿回忆往事。”
凤药答完,退后半步。
“恐怕,你是在那时令皇上对你念念不忘吧?”
凤药咬牙仍不答话,这话怎么说都是错。
贵妃见她不吱声,站住脚步。
一道闪电劈下,她脸上憎恶毫不掩遮,“秦凤药,你如此无礼,不把本宫放眼里。仗着自己女侍书的身份,媚惑皇上,若真有心便入了后宫做妃子。你却乔张作致不愿意,又勾得他心心念念惦记着你,真下贱。”
凤药越不作声,她越生气,指着凤药口不择言,“谁知道你在军营中与皇上做过什么。一个女子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名誉,皇上偏喜欢你这贱人。”
一道接一道闪电划破苍穹,凤药无从辩解。
心中只是奇怪,这些话是谁传给曹元心的。
她的沉默被贵妃当做挑衅。
凤药想了想回答道,“臣女不愿为人妃嫔,而且臣女就算愿意也不能入后宫,臣妾并无生育能力。”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种事不应该辩解,越描越黑。
不出所料,贵妃冷哼,“是自己把身子作践坏了,才不能生育?”
“你以下犯上,本宫罚你在此处跪足一个时辰。”
她让自己宫女在一边看着,特意交待,“不许给她打伞,就算是侍书又如何,不过是个奴才。”
酝酿半天,一场大雨还是下来了,似要把世界淹没一般,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凤药被雨打得抬不起头,小宫女不忍心,将自己的伞移过去替两人都打上。
只是那受过伤的后背不肯放过她,冷雨一打发作上来,一阵疼似一阵。
不知是冷得还是疼的,凤药一阵阵发抖,双手撑地。
小宫女吓哭了,一边抹泪一边说,“姑姑,我也不想这样。不关我的事,姑姑怎么办……”
凤药脸色惨白,咬牙安慰她,“行了,这有什么?跪一会儿罢了。莫哭。”
“皇上肯定要生气的。这会子连个报信的也找不到。”
长长的宫道因为大雨,已经没半个人影。
突然从雨幕中冲过来一个人,伸手接过小宫女的伞,“我替你打伞,你去寻个小太监报信给皇上。”
“姐姐是哪个宫的?”
“你别管,快去吧。”来人推了小宫女一把。
小宫女一头扎进大雨中。
那把小伞压根遮不住倾泄而下的雨水。
“明玉?”凤药看清来人,惊讶地喊了一声,明玉蹲下,对凤药道,“明玉守在含元殿门口多时了,一直在等姑姑。”
“凤姑姑先别说话,皇上马上能来救你了。”
不多时,宋德海带着一帮小太监急匆匆赶到,人人披着雨披,还为凤药带来一件。
他上来打个千,一挥手,“把凤姑娘扶轿子上。”
凤药又冷又疼,哆哆嗦嗦上了轿,将荷包里的一粒丸药含入口中,和着津液吞下,一股暖意顺着喉咙下去,瞬时好过许多。
这是黄杏子为她一人独配的药丸,叫暖宫丸。
有几味药不易得,才刚配好。
为她装在荷包中,临来癸水时吞服一丸,可减少宫寒疼痛。
受了寒吞上一丸,不至令寒意伤身。
她靠在轿厢上,怎么也想不通,这件事过去那么久,她跟着皇上抗倭时,皇上只是皇子,曹元心还待字闺中。
连他们那五百小队离京多时,皇上才告知大臣有这回事。
至于队伍中混个秦凤药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凤药深知这事不妥,不想为外人所知,压根闭口不谈。
那几个月消失的时间,她都说自己被皇上派去别院看家去了。
谁在背后对她放冷箭?
这些话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伤害太大,好在她不是普通女人。
名誉这回事,对她这种不打算嫁人的女子来说,算个屁。
这件事她不会吃暗亏,必得有个计较。凤药昏昏沉沉合上眼。
待她再睁眼,已躺在含元殿偏殿,床前便是笼得旺旺的炭盆。
皇上穿着灰府绸常服,散了发,很随意地坐在她身边,一双眼睛盯着她动静。
见她睁开眼,长出口气,从锦被下拉住她的手,“觉得如何?”
“你在轿中昏过去了。现在可有哪里疼痛?”
“还是老伤口疼,不关曹贵妃的事。”
凤药恨的不是贵妃,这傻女人,被人当了枪使,还不知道呢。
“朕为你上些药好不好。”
皇上的脸在烛光下线条柔和,说话语气也不似平时那样干巴巴,温柔之极。
“我又不是个孩子,皇上不必哄我。”凤药不能不买这份情。
“这次亏了明玉,她人呢?”凤药问
“哦,随你回来的宫女?外头还在下雨,我叫她不必回,宿在偏殿小房里了。”
他用力一握凤药的手,“只这次是朕粗心,以后必不叫你再与她单独相处。朕回头罚她。”
“她失了亲人,心中不免悲苦。算了吧。”凤药疲惫地闭起眼。
“你要害羞,叫明玉来为你上药?”李瑕体贴地问。
凤药点头,仍然合着眼。
突然就感觉一股茵墀香的气息喷在脸上,凭感觉也知道皇上突然俯下身子,离她很近。
“凤药,你实在不必在朕跟前害羞的。”
那香气悠忽飘远,皇上只说这一句。
凤药除了衣衫,趴在床上,明玉拿着药瓶看到那道狰狞的长长的伤疤,捂嘴惊叫一声,“这是怎么来的伤呀,老天爷,谁这么狠能把姑姑打成这样?”
她小心翼翼帮凤药涂了药,又伺候她穿好衣服。
端来温热刚好的姜汤服侍凤药喝下,刚喝完,便拧了热毛巾,让她擦擦脸。
把凤药照顾得舒舒服服。
凤药清楚明玉不会莫名突然出现,定是有什么事,她静静等着对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