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星河吃了一惊。
她原想的是,陆有为在这又是摆阵又是立观的,便是这金丹猿尸真有什么机关危险,也早就该被他试出来了。只是运气的许事情谁也说不准。
只是在一刹的紧张后,渡星河的眉眼就舒展开来。
她心中已有三分成算。
“为什么不说话?”
这时,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把声音再度响起,声源却来自天上,她仰头去看,天空仿佛变成了一口极为澄澈剔透的井,荡开阵阵波纹,一张巨大的猿脸从水面探出,静静地凝视着她。
很明显,这只金丹猿神早就死了,它不是活着的状态,更像是金丹投影之类,残留在世上的一丝气息。
在短短两息间,多种应变掠过她的心头。
最终,渡星河定了定神:“晚辈渡星河受猿妖所托,前来查探小云山上的情况,才发现有走了邪门歪道的修士在前辈尸身之上建了一座山神观,布下阵法试图将您的尸身炼化,使得小云山上生灵涂炭,方才我和他周旋一番后死战,还了前辈一个安宁。”
两人修为差距过大,即使仅仅是一个投影,她亦不敢小觑。
一番思量后,渡星河决定实话实说,只是运用了春秋笔法,使她看上去真是个忠义之辈。
金丹猿神不语,似乎在审视她话中真伪。
小云山尽在它的掌握之中,渡星河和猿妖的对话被它看得一清二楚,倒真能和她的话对上,而它终究只是一个投影。
再说,哪怕开了灵智,在灵兽之中厮杀出来的金丹强者,往往是战斗经验丰富,但心机远不及诡计多端的人类。
最好的谎言,是真假八二开。
巨大的压力笼罩在渡星河的头上,使她心跳加剧,呼吸困难,一半是求生本能涌出来的恐惧,另一半则是兴奋——这么强大的金丹投影,从它手里掰点东西下来,对自己都是莫大的好处。
像是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上方才响起一声幽怨的叹息:
“俺的后代居然这么不中用,丢人!”
“亏俺给它留了那么多东西,不肖子孙。”
金丹猿神抱怨了起来:
“咦?俺留了吗?不太记得了,但既然能生灵智,终归是我俺的血亲,不能真让他饿死,但为了两口吃的就下山卖屁股,太丢人。”
灵兽虽然没有贞洁观念,但动物之间骑跨代表了权力关系,金丹猿神还是不快了起来。
这时,原本在念念叨叨的它定睛看住渡星河。
“小友。”
渡星河应声:“前辈请尽管吩咐。”
“你帮了它两回,又替俺杀了设阵的修士,再帮俺一个忙,”
它雪白的毛发在天上水草一样飘动,猩红双目微眯:“你去把陆家上下全杀了,洗清俺子孙受的屈辱,帮俺把面子捡回来,俺就送你一段机缘。”
低沉的声音在谷底回荡。
渡星河神色一滞。
修士到处历练,本就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死了不稀奇。
但凡人不一样,他们过的是最普通的日子,没沾着修仙的好处,结果就跟哥谭市的居民似的,超级反派要杀普通人,超级英雄救世时误伤普通人财产,他们就是让场面看上去更悲壮宏大的配料。
方才,渡星河一边听着,一边疯狂翻找系统商城,想找出能帮助自己的物品。终于,在她的一目十行之下,找到了一样可用之物。
【亲缘符】:对你心中所想的目标使用后,将会在十天里混淆他对你的认知,以为你和他有亲缘关系。此符适用于家境差的宿主寻一个好出身,被各种王爷国公当沧海遗珠认回去。
出于道德考虑,不建议宿主和情夫珠胎暗结后,使用此符给娃儿找个皇家户口。
渡星河大喜。
这符的效果只能维持十天,所以价格低廉,想来不过是为自己谋个好出身的东西,等借着高贵身份进了宫,王爷国公哪怕清醒过来,人已经进宫当起了娘娘,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时却正中她的下怀。
毕竟她不是真的想和金丹猿神认亲,只是想扒拉点好处而已。
散修要练百家经,不寒碜。
“话说回来,我和前辈也有点缘份,”
捏碎亲缘符后,渡星河以最快的速度说服对方:“陆家对它有施饭之恩,犯下杀孽有碍修炼,与其杀了陆家上下,不如让陆老爷一人抵过,把他睡回去拨乱反正,洗净屈辱!再者,它不争气,我争气,有什么机缘宝贝全冲我来吧,我回头再去教它。”
天上的金丹投影闪过一瞬的疑惑。
不知怎地,它看面前的修士亲切了许多。
它只是本体留下的一道执念,也不像金丹修士那样设想得周全,只想在遇到有缘的后代时帮扶一把:“但你是人。”
“但抛开种族不谈,难道我和前辈就不能是亲戚吗?”
“……”
金丹投影更困惑了。
它仔细地打量渡星河,提出可疑之处:“你身上没有毛。”
渡星河捧起自己的长发:“都长在头上了。”
它再一次被说服了。
渡星河猜测,系统是远在金丹之上的规则,但到底有多强,她还不敢赌,不然她直接想办法一路认亲认到大乘期强者得了,就怕到了大乘期强者面前,人家看出她想动手脚,直接灭了她。
“那好吧,你看起来是比那不肖孙更争气,能得俺的真传。”
说罢,地面便隆隆动了起来。
渡星河稳住身影,发现是底下踏着的尸体中间裂开来一个巨大的豁口,里面露出一根雪白的长柱来,柱身刻满奇怪的纹路,血肉粘连在上面:“这是俺的罗刹棍,再有罗刹棍经,尽传给你,那修士不是觉得俺的尸体很好用么?也给你处置了,但你前边儿既然说过回头会教它,那就得好好教它,别嫌它笨。”
“等等……!”
经金丹投影一说,渡星河才知道那居然不是柱子!
想来也是,以金丹猿神的体形来说,可不就是一根称手的棍子么?可她要怎么用?说来她也不是用棍的……未等她提出疑问,一道流光便钻入她的神识中,完成了道法传授。
“前辈!”
再等渡星河抬起头,天空居然变回了原样。
周围一片寂静,好像刚才只是她的幻觉一样。
“不,不是幻觉。”
她看向猿尸敞开的胸腹,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根棍子,不过尺寸缩小了许多。她上前把棍子从血肉里扯出来,再用地下河水清洗一番。猿神留给她的,不仅是棍法,还有它得到此真传的经过,罗刹棍是它从平云大陆西边的慈悲海里借走的,说好用一百年就还回去。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到期限了。
“不过猿神借的棍子,和我人类修士有什么关系?”
渡星河将罗刹棍收入储物袋之中。
原本炼化猿尸的阵法已毁,不过金丹猿神自愿将尸身留给她,她便可以在它的力量完全消散之前,沾一分光,在旁修炼。
她盘腿打坐,运转心法。
这具长达百年的尸身原本不受风雨昆虫侵扰,如今却有无数小虫钻入其中,它以极快的速度腐烂,化开,融入土地,重新滋养这片土地。它如愿成为小云山的绿洲,留下的灵气重新汇入天地之间。
而渡星河,成了这场鲸落的最大受益人。
一个月后,她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强如金丹后期也会死,死了灵气就归还给天地了,那我吸纳灵气修炼,是不是在向天道借力量?”
“那就尽可能多借一点,死后再还吧。”
……
子夜,云山乡里家家户户吹灭了灯,已然酣睡。
阿七借住在乡正屋里,正在练主子教她的心法聚气。
她久未归来,乡正都怀疑她是死在外面了,但这话不好明说,看阿七吃得少,每日就打坐修炼,倒也没想赶她走,毕竟修士一闭关就不知时间为何物,万一仙长回来看到她的道童被赶出去,一怒之下把他们杀了怎么办?
还是养着吧,费不了多少粮食。
阿七心里又乱又怕,只是没敢说出来。她是被家人卖了的,玄国又把她当上好的炉鼎,她没有可以归去的地方,对渡星河的恩人依赖至极。
正心乱着,一道黑影遮蔽了窗户的月光。
原本正在练功的阿七睁开眼,面露警戒:“谁!”
“是我。”
那人一弹指,亮光便充盈屋内,照亮了来人脸孔,可不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渡星河?
“主子!”
阿七一愣神,接着骤然狂喜,她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渡星河面前,抱着她大哭起来:“你没事就好!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啊?!”
“好了,我没死,下次我会记得带上你的。”
“以后您去哪里,我就去哪儿,便是能给您挡刀也是好的。”
就在这感人的重逢一幕,渡星河身后探出来一个阴影,尴尬地说:“呃……还有我。”
阿七泪眼迷蒙地看过去,居然是由猿妖化成的陆家妾。
“这里还有你的事?”阿七止住眼泪,纳闷。
“有的有的,我拜入渡师父门下了。”
“……”
这时候,阿七和陆家老爷的想法达到了高度的一致——
就该早把这臭猴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