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在看什么呀?”
薛季礼好奇地跑到书桌前,顺手拿起那个账本,看似是在随意翻看,实则默默把里面的内容都记下了。
可惜没翻几页账本就被薛仲义拿了过去,“这个没什么好看的。”
说着便把薛季礼引到旁边的木架子前,指着架子上的奇珍异宝给他看,“季礼,这些都是二哥这些年走南闯北收集到的稀奇玩意儿,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虽然刚才看得时间匆忙,但薛季礼还是将账本大致翻阅了一遍,里面有一笔不久前与王掌柜签的订单记录在册。
他记得那段时间正好就是王掌柜去绮罗铺取消订单之后,也就是说,那个王掌柜前脚刚在绮罗铺退货,转头就跟薛仲义做了这笔生意。
所以那段时间苏叶整日为了这笔订单发愁,忙得焦头烂额,都是二哥在暗中使诈。
他一面假意挑选架子上的宝贝,一面思考如何套出二哥的话。
架子上有一匹玉雕的小马,晶莹剔透,光泽明亮。
薛仲义见弟弟的目光落在这匹小马身上良久,便抬手把它拿了下来。
“季礼,你喜欢这个吗?喜欢就拿去,不必跟二哥客气。”
望着自己手心里突然多出的一匹玉质小马,薛季礼内心五味杂陈。
他们到底是血浓于水的至亲兄弟。
这样的二哥真的会对他起杀心吗?
人心最是脆弱,禁不起轻易试探。
可人心也最是难测,父母子女之间尚且留有一道距离,更何况其他人。
他握紧了手里的小马,一抬眸,眼里的痛苦纠结化作嗔怒,“二哥,之前我跟仙女姐姐出去玩遇到黄琰了,他又叫我傻子,好多人都说我是傻子。二哥,你也觉得我是傻子吗?”
“当然不会了,季礼,你只是生病了而已,不要听外面的人胡说八道。等我下次见到黄琰,一定替你好好教训他。”
“生病?那如果我的病治好了,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叫我傻子了?”
会,治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弟弟病好应该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在听到那句话从薛季礼嘴里说出来时,他的脑子里下意识出现了一些邪恶的想法。
不对,他怎么能那样想呢?那可是自己的亲弟弟啊。
可一对上薛季礼那双天真的眼睛,他却下意识移开了目光,不敢去看。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仿佛能透视世间一切丑恶的嘴脸,他似乎能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狰狞的面孔。
薛仲义的反应实在太过反常,若是换做以前痴傻的薛季礼可能看不出端倪,可如今不一样了。
人的眼睛是一面镜子,可以映照出内心的想法。
刚才薛仲义的眼睛告诉他,他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好起来。
或者说,他害怕自己的弟弟有一天会好起来。
他在害怕什么呢?
答案不言而喻。
此时薛季礼心下已经了然,他盯着自己二哥的双眼,“二哥,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可能是刚才看书看累了。季礼,要不今天你就先回去吧,改日等二哥休息好了再陪你玩好不好?”
屋外寒风呼啸,薛仲义额头上却是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那好吧,二哥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薛季礼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此地多留无益。
话分两头,苏叶那边也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正急着往家里赶。
她已经提前让人去请薛员外回薛府祠堂,她要单独跟薛员外汇报事情。
为了不打草惊蛇,这件事情现在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铁证如山,饶是一向宽容待人的薛员外也动了怒。
但毕竟是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就算知道他犯了错,身为父亲,也总想着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郑重其事地告诉苏叶,此事暂时先不要闹到衙门,毕竟薛家现在就只剩下薛仲义这么一个靠得住的儿子,只要他肯改过自新,薛家可以给他一次机会。
薛员外是为了整个薛家考虑,苏叶虽然对他的安排不太满意但也无权干涉。
薛仲义手眼通天,连衙门的人他都能收买,光靠苏叶一个人根本对付不了他。
至少薛员外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薛仲义就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地对她和薛季礼动手。
以后但凡她跟薛季礼出了什么事情,薛员外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必然是他。
到时候他照样一分家产都拿不到。
而另一头自薛季礼离开后,薛仲义一直惴惴不安,写字、读书、看账本,做什么都觉得胸口闷得慌。
胸闷郁结,便打算出门转转。
漫无目的地四处转悠着,最后竟让他转悠到了薛员外的书房门口。
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
他心下疑惑,正打算离开,忽然听到里面传来薛员外和管家谈话的声音。
“老爷,您确定要这么做吗?这么做会不会对二少爷太不公平了?”
“唉,我又何尝不知道。可是仲义如今失了初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担心他掌握的权势越大,最后会反被利欲熏了心,走上邪门歪路,毁其一生啊。”
“可是小少爷如今心智不全,如何经营得了这么多重要的商铺?”
“我打听过了,近日镇上来了一位世外高人,专治疑难杂症,或许能治好季礼的顽疾。就算连这位高人也无能为力,至少他身边还有一个纤纤,纤纤的能力你也看到了,把薛家生意和季礼交给她,我很放心。”
“那二少爷?”
“我希望有一天他能明白,我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他好。这么多年我一直待他视如己出,他在名利的漩涡里卷了太久,只有靠他自己跳出来才能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后面的对话仿佛都变成了无头苍蝇在薛仲义耳边嗡嗡作响,唯有那句“视如己出”在他脑子里不断重复。
那一瞬间,他好像失去了任何思考的能力,甚至连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回院子的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他好像一个人在刺骨的冷风里走了许久,那条平日里只需要走上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头的小路仿佛成了无底深渊。
一个人,从头到尾,从身到心都是麻木的。
老天爷还真是喜欢开玩笑。
乌鸦挤进了喜鹊的巢里,成为里面唯一一只健康、强壮的小鸟。
它原以为自己一定可以成为巢穴的新主人。
可是突然有一天,它知道了自己乌鸦的身份。
原来它从来就没有属于过这个巢穴。
可这个巢穴之所以会如此的坚不可摧,是因为它日复一日地捡拾树枝加固。
所以,这个巢穴凭什么不能是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