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盘山时,井无隅将苍幽撵下车,驶出一段距离回头看时,路边那双绿幽幽的眼睛消失不见了,车子继续向东驶去。
……
“八百里平川照日月,七十二峪宫藏山河”,配得上日月山河的也只有秦都这个厚重的地方。
十多天阴沉沉的天气今天突然放晴,让井无隅阴郁的心情也有些明朗,凌晨四点多到达秦都后,四人找了家旅馆住下,井无隅从旅馆登记台处花三块钱买了一份地图,又和旅馆老板磨叽了好一会儿,借了旅馆老板一辆已经闲置的自行车,一路狂蹬,穿过高冠河森林公园,已是东方破晓的时候,隐隐能看到圭山,井无隅又一鼓作气向着圭山前进。
等他到达圭山北麓的草堂寺时,却被草堂寺琳琅的亭榭殿塔惊得目瞪口呆。低声骂道:“果然还是着相了,这名字真他妈能忽悠人。”
井无隅到秦都后有些难眠,毕竟搁谁,一夜间失去所有都有些意难平,于是便骑着自行车来到这地图上名为草堂寺的地方,算是发泄心中愤懑。
“司里的那些吃斋念佛的老和尚要是知道你这样亵渎三论宗祖庭,恐怕你连这无相门也进不去。”一道打趣意味明显的话语传来。
井无隅头也不抬道:“一切诸法本性皆空,一切诸法自性无性。若空无性,彼则一相,所谓无相。以无相故,彼得清净。若空无性,彼即不可以相表示。要是不让我进,岂不比我更着相了,那还修得哪门佛法。”
“牙尖嘴利,连夜跑路就到这?是要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了?”还是那道不疾不徐的悦耳声音。
井无隅心中大惊,这是一路追来了?赫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不肤浅、不深邃的脸庞,穿着一双素布鞋、粗布料的裤子,不显得寒酸,倒是有些古典大气的味道,非要叫井无隅这个文化不高的人说出个一二三来,那就是有居庙堂之力,却更喜处江湖之悠。只是这张脸他却印象颇深,或者说她的名字——贺兰珈叶。
井无隅开门见山道:“恐怕受益最大的就是季荣放了吧,贺兰女士有何指教?”
以他从小就和林子里畜生斗智斗勇的经验来看,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不相信这真是偶遇,能和眼前女人联系起来的也只有贺兰束龙的那个私生子季荣放了。
不过,贺兰珈叶这个成熟但没有一丝妖媚的女人并没有回答井无隅的问题,而是看着草堂寺的无相门缓缓说道:“你骑着自行车刚走的时候,我猜想你应该会去皇陵,每个男人都有一个看似大气磅礴实则一戳就破的野心家的梦想,或者登上厚重的城墙,畅想一下自己可笑的英雄梦,亦或者去绣岭宫臆想一下江山美人的风华。”
井无隅面对这个女人总有些怵,但此时也大胆梗着脖子道:“我没钱。”
女人一愣,随即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
她长得不是红颜祸水,不像关雎雅清纯娇媚,不像韩流那样清冷疏离,也不像陈丹青那样雍容沉潜,不施粉黛的脸庞干净,眼神干净,穿着干净,就连那一头青丝也让人觉着干净,萧时雨也会让人第一眼觉着不俗,但是只是单纯的不俗,是那种延绵的世家不自觉熏陶出来的不俗,但眼前这个叫贺兰珈叶的女人则是那种大繁至简、极境至臻的感觉,有成熟女人的韵味,又有历经岁月的沉淀。不肤浅、不深刻、不矫揉、不造作,有的只是返璞归真的平静,能让这样的女人不顾形象的大笑,也算是破了戒了。
“走吧,进去看看”贺兰珈叶恢复了平静地姿态说道。
女人边走边介绍着草堂寺的种种,完全一副导游的架势,说道:“草堂寺是三论宗、华严宗和日莲宗的祖庭,地位独一无二,草堂寺天王殿有一副有趣的楹联:大肚中包藏世界,一笑后吐出乾坤,少了佛语的晦涩,但又不失佛家真谛。”
井无隅若有所思道:“弥勒佛作为给人带来一切美好愿望和希望的未来佛,自是亲民些、世俗些,万法何殊心何异,何劳更用寻经义?”
本来他是进不了藏经阁听僧人们讲经的,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看到井无隅旁边的贺兰珈叶后,便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平和的声音和贺兰珈叶倒有些相似,随后便进了藏经阁听了讲经。
井无隅对佛法的理解并不深,只是停留在字面意思上,所以听得也甚是费劲,反观贺兰珈叶这女人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不知道是光顾着和老和尚说话了还是和自己一样也是听不懂。
随后这女人突然转头对着井无隅问道:“井无隅,你怎么没去凤凰岭?”
井无隅早已适应了这女人断片似的脑回路,但是在这诵经之地,闲聊好像不太合适吧,这女人不光脑回路清奇,行事也是不羁,自顾自小声说道:“凤凰岭确实是个好地方,真龙易寻,假凰真凤却不见得有几个,可惜无心断尾的凤凰岭不去也罢。”
贺兰珈叶思索着,旁边的老和尚却耳尖,慈眉善目的脸上也稍显的有些惊讶道:“施主,您姓井?”
井无隅点点头,心想这老和尚怕是快要去往极乐世界了,刚贺兰珈叶都说了。
看起来确实像得道高僧的老和尚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但任谁都能听出来心情有些激动,随后颤声问道:“那施主可认识井青羊?”
此话一出,贺兰珈叶有些震惊,稍微有些底蕴的家族都知道这个让人如雷贯耳的名字,可以说是半个活神仙,研究天道变化,是八门之首,同时对疲、飘、册、风、火、爵、要等七门之术也很精通,多少世家想奉他为座上宾,多少江湖人士想甘为他的走狗。
贺兰珈叶和老和尚同时有些期待的看着井无隅,只是井无隅却给出了一个让他们有些希望落空的答案,淡淡道:“不认识。”
两人自是有些失望,但是又有些意料之中的轻松。
随后跟随众僧吃完素斋后,瞻仰了历代高僧所着碑文,在这寺院里游历一圈倒也觉得心旷神怡了。
“本来还想带你去看一看那个‘烟雾空蒙叠嶂生,草堂龙象未分明。钟声缥缈云端出,跨鹤人来玉女迎。’的烟雾井的,但是凡事十之八九已是极好了,总得留点念想不是,所以烟雾井还是下次再看吧。”贺兰珈叶说道。
井无隅远远望了望越过亭阁,缭绕于竹林里的烟雾,跟随贺兰珈叶出了草堂寺。
女人临上车前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井无隅,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这么有趣的人。”
看着远去的车子,井无隅对这个摸不清行迹,也摸不清意图的女人有些好奇。
一身粗布、一脸平淡的叫贺兰珈叶的女人突然的来,又突然的走了,算上这次,两人也只是第二次见面,只是两个陌生人的偶遇聊天。韩流也好、贺兰珈叶也罢,在井无隅这个从盘山走出来没打算回去的小人物眼中,她们和魏兵无异,都像居高临下的神一样,无聊时随便拨弄拨弄手指,然后若无其事的抽身离开,也不管身后是惊涛骇浪还是涟漪微微,仿佛都与她们无关。在她们身上,井无隅看不到烟火气,所以愿称之为神。但是井无隅这样跌跌撞撞闯进城里的小人物,比起那些世家子弟,反而是最有野心把她们拉下神坛揭开神秘面纱的存在。
……
躺在小旅馆咯吱咯吱响的床上,听着杨三眼的呼噜声,井无隅有些想念那个床下清纯可人床上妩媚娇羞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