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双眸模糊浑浊,可安陵容却觉得,即便太后眼睛是看不见的,她心底的那些心思也是藏不住的。
却听太后又道,“你是个聪明人,心性又是稳的,你这样的年纪,有这样的心性本是不易。这也是哀家看重你的地方。”
安陵容垂首答道,“能得太后怜惜,是陵容的福气。”
安陵容形容乖巧,说话又软软糯糯,可太后听了却是一声冷笑,“即便是天大的福气落下来,若你不诚心接着,也是要耗没的。”
这话不轻不重,却是十足的告诫。
安陵容刚要起身跪下,却被太后打断,“你也不必这样诚惶诚恐的模样,哀家瞧着你主意大的很,也未必是真的害怕。”
安陵容不敢辩解,只好低头听着。
“哀家虽眼睛看得不清楚,可哀家的心却是透亮的。
哀家说了这么多,你也只有在提及家人时是真心怕了的,旁的事哪入得了你的心了?”
听着太后的语气并非是要出言责备,安陵容心下稍平稳了些,轻声道,“陵容不敢。”
太后轻哼一声,“哀家瞅你是胆大的很,哪有你不敢的。”
也不等安陵容答话,太后又道,“你可知皇帝为什么要给惠贵人禁足?”
安陵容点点头,“不敢欺瞒太后,陵容知道惠贵人姐姐有了身孕。”
嫔妃不得擅自揣测圣意,安陵容也只能说出事实,至于皇帝背后的心思,她虽也知道,却不敢再往下说。
太后点点头,“哀家知道你是个聪明的,既然你能想办法知道惠贵人的情形,大约也就知道皇帝的用意了。”
见安陵容只垂首听着,太后继续说道,“如今后宫子嗣单薄得紧,皇帝紧张些也是有的。
只是女人在这后宫里过日子,却是断断不能如从前在闺阁中做女儿那般任性无忧。
再周全的照料也要自己足够小心警醒才是。”
安陵容心底微寒,想来沈眉庄如今的诸般情形,皇帝和太后早便是知道的,却一直没有出手干预。
太后似乎察觉到了安陵容神色上的变化,遂语气柔缓了不少,“你也不必担心,惠贵人现下有人照料着,倒是好的。”
安陵容闻言,心下稍安,赶忙起身一福,“多谢太后照拂。”
太后眉心微蹙,“惠贵人腹中毕竟是皇室血脉,哀家不会放着不管。
可你呢,只凭一同入宫的情分便要来哀家面前,替你的好姊妹争个公道?”
安陵容心中一凛。
确实如太后所说,只是一同入宫的这份情分罢了。这情分于太后或其他旁观者而言,确实单薄得紧。
可于她而言,却是前世里欠下沈眉庄的一条性命。
可这话,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子同太后讲的。
左右思索了片刻,安陵容收敛了心中的一缕晦涩,微微一叹,轻声说道,“回太后,陵容出身低微,只是初选那会子,便因身份低微而受到其他高门出身的秀女羞辱。
那时候,陵容心中窘迫异常,可在场那么多人之中,也只有莞贵人和惠贵人二人肯为陵容解围。
依着陵容的出身和相貌,放眼望去,并非最有指望的,可莞贵人与惠贵人她们还是不惜得罪了高门贵女,来帮陵容脱困,不至于错失了面圣的机会。”
这些事安陵容本就是亲历,虽是为了避重就轻,特特在太后面前又重新提了一回,可再说到此处时,心中仍是不免动了感念之心,眼圈也不由得有些泛红。
太后或许并不能瞧见,竹息却是从旁看得真切,从旁轻声劝了句,“往昔都过去了,贵人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竹息在太后身边侍奉的最久,最是知道太后的心意。
后宫之中人人都知道,竹息说出来的话,多半便是太后想说的话。
今日太后前面也说了许多,又提及安陵容家中的亲人,这都不免让安陵容心下紧张。
而此刻听竹息从旁劝慰,安陵容悬着的那颗心才缓缓放下。这样瞧着,太后似乎并没有要难为她的意思。
于是,安陵容微微点头,轻轻一叹,又说道,“陵容明白,要想在这后宫里安安稳稳的生活并不容易。
太后恕陵容说句僭越的话,即便有皇上和太后您的眷顾,想要在后宫里循规蹈矩、安稳一生也并非易事。”
太后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你是打定主意要趟这趟浑水了?”
安陵容起身,郑重的行了大礼,跪在太后床前,“太后您老人家明鉴,惠贵人姐姐性情温和,行事稳重,断不会轻易做出什么荒唐事。
即便是伺候的人手脚不干净,顶多便是个御下不严的罪过。
就算皇上有意要肃清后宫,立立规矩,也并不会伤及惠贵人姐姐的性命。
更何况,这几个月,惠贵人姐姐并未出过咸福宫,一应事务安排皆是由敬妃娘娘代为操持。而且,听闻皇上指派了身边人去咸福宫守着,这样看来,咸福宫里更应该是个极让人放心的地方。
可偏却是咸福宫里出了事……”
安陵容声音逐渐降下,并非是越说越没有底气,而是她偷偷抬眼瞧见,太后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沉,似乎是有些动了气。
太后沉吟半晌,凝眉道,“你若是打定了主意,哀家倒也不拦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缘际会,既然你有心去救惠贵人,那么哀家也会成全你们的姐妹之情。
只不过,哀家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凡事还是要看得长远一些。
如今你才入宫几年,虽说起话来似乎是有模有样,可人这一辈子还长着,在做决定时,且提醒着自己要好好思量。
切莫一时冲动,只求的现下痛快,日后,却有的苦头吃。”
安陵容微微颔首,轻声答道,“臣妾谨遵太后教诲。”
见安陵容已经打定了主意,太后眉头皱起,一道川字纹竖在了眉间。本想要咽下去的一句话,复又回到嘴边。
太后长长一叹,道,“你们入了宫,虽不比在寻常人家那般简单,可说穿了也是嫁了人,成了亲。你的心思要多往皇帝身上放一些,早日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往后的日子才是有了指望。”
可这一句话,却好似让太后用尽了力气
说完,便重新倚靠在软枕上,闭上眼睛,轻声对着竹息说道,“哀家乏了,送安贵人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