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暗流汹涌,到下午的时候,皇帝已知晓林威的情况。
朱明立国二百六十年,奇葩皇帝不少,但笨皇帝一个都没有。
木匠皇帝,这是后世教育学生的概念,小孩理解不了复杂的社会,天启也无法复生证明他的失败,不务正业成为盖棺定论的反面教材。
成年人真正研究史册后慢慢就会发现,木匠顶多算个‘兼职’,他与朱家其他皇帝一样,一人‘力抗’天下臣民。
或者说,除了太祖成祖,朱家皇帝全部一个样。
这不需要特别的证据,也不需要长篇大论,因为朱小四偷梁换柱给子孙保留了巨大优势,朱明中枢是皇帝、内阁、内廷三分制衡的权力架构。
内廷又是皇帝的奴婢,皇帝拥有绝对的皇权,除非朱明灭国,朱家皇帝根本没有被完全架空的权力漏洞。
皇帝随时掌握内廷人事变更,就算他们痴迷于后宫、痴迷于玩乐,内廷存在、皇帝就实际存在。
二百年来,士大夫早已明白其中本质,于是,制衡之道巅峰的大明王朝,暗地里又存在尖锐的君权相权矛盾。
君权相权之争伴随整个封建王朝,大明朝的相权看起来没有明确对象,却意外顽固,老朱和朱小四凭借他们开国声望可以镇压臣子,两三代之后,历史自然又回到正常的轨迹。
乾清殿偏殿,天启皇帝对着一座精美的木雕亭台敲敲打打一个时辰,才起身伸伸腰。
旁边一个老太监立刻笑呵呵上前拍马,“陛下技艺越发精湛,奴婢叹为观止,实乃生平仅见。”
天启接过茶杯咕噜噜喝一口,神色平淡,“魏大伴马匹功底见涨,凡事由大伴做主,不要来烦朕。”
“呃~陛下,暗卫关大河递到内廷一个消息,那位热血、聪慧、跋扈、冲动的暗卫子弟,拒绝了所有人的拉拢,跑路了。”
天启龙眼一瞥,魏忠贤连忙到耳边,低声叙述了一大段。
皇帝听完后,眼神越来越亮,好似这死气沉沉的天下,终于有了一件让他感兴趣的事情。
“他…还是个愚忠之辈?这不可能,一个把世宗夸为能君,严嵩夸为能臣的人,不可能是愚忠之辈。”
“陛下,奴婢真不了解他,抚宁侯银子全部送到内库,东虏密谍做实两侯一伯叛逆,又把功劳全部送给厂卫,看起来这小子无欲无求的过分,似乎有更大目的,难有信任基础。”
天启再次瞥了一眼九千岁,呵呵笑了,“魏大伴这拐弯夸人的本事炉火纯青,借来的权力不是权力,朕乃亲军都督,能有这种见识可不是一般狂徒,但他做事随心所欲、过于情绪化,一个不受控制、没有底线的人,谁会对他有信任。”
九千岁难得抬头看一眼皇帝,“陛下,可谁也不会让他明珠蒙尘。”
天启冷哼一声拍拍衣角木屑,坐回锦榻,换作认真的神色,“他能跑哪里?三天也跑不了,南京徐家看起来与京城勋贵不对付,暗地里还是一家人,这不是什么秘密,看文牍久了,真会诞生这样的人?”
九千岁头一低,这是皇帝自问自答,他才不会蠢到插嘴。
果然,天启接着叹气一声,“英国公不是让他到后军都督府做镇抚吗?为何没了下文?今日是开衙第一天,密谍大功也应该有人提吧?若没什么人阻拦,让李家袭爵吧,朕没必要与李如松的后代怄气。”
“回陛下,英国公不可能出头,他只会干等,密谍大功有十多个人提及,但无人提议李家袭爵,辽西还没有结束,奴婢也不好为厂卫论功。”
“让宁远伯袭爵吧,依旧提督文牍司。密谍大功可以等等,三司马上会审结案,那小子不是把抚宁侯的花楼占了吗,三家女眷充任教坊司后,全部卖给他。”
“陛下皇恩浩荡,也不知这小子能不能领会。”
天启不置可否,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换了个话题,“人人都在谋划千年传承,可他们忘了大明的传承安稳。三位皇妹过年即将出阁,凑个机会,让她们瞧瞧那三位驸马,谁愿意嫁给谁由她们自己决定。”
魏忠贤立刻答应,然后把林威在京郊打理皇家坟茔的事说了一遍,“陛下,番子们通过信王殿下才得知此事,奴婢有罪。”
天启眼珠转了一圈,似乎在生闷气,“朕难道能去责骂宗人府?他确实不知那是谁的坟?”
“回陛下,林耀不可能告知他一件皇家小事,林家祖坟的确可以看到王陵,他应该是丁忧期间多次张望,对荒芜的王陵好奇。坟地外面的百姓只说他当时让清理申王陵,后来才知道旁边杂草丛还有一个坟,百姓不知其主,只立了一个刘娘娘墓碑,距离坟包有点远,属于代立。以他的性格,若知晓是谁的坟,不会考虑避嫌。”
“好了,一件小事,只能说他有一点点善心,百两银子证明不了任何事,魏大伴去做事吧,辽西抓紧布置。”
“是,奴婢告退!”
九千岁躬身退到大殿门口,天启又突然叫住他,“等等,关大河所带的暗卫,林耀现在可以节制?”
“回陛下,不能,只不过他们私人关系亲近,关承武与林耀从小一起长大,成人后做不同的事。”
“朕的那位长辈怎么说?”
九千岁眼珠滴溜溜快速转两圈,躬身答道,“回陛下,这件事与那边没什么关系,外厂后戚显然被排除在外。”
天启顿时冷哼一声,“朱明皇家的这些亲戚,名为百姓,实为与国同休勋爵,给林耀传句口谕,林威就算做驸马都尉,也是明年夏季的事,朕给他一年时间,去做个正常的官,好好看看朱明朝廷的运作。”
皇帝最后还是被林威拒绝‘同流合污’的行为感动,给了一个特别的许诺,九千岁也算还了一次‘老朋友’的情谊,恭敬低头退出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