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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虞照青的从容并非无的放矢,苏沉确实是杞人忧天了。

长安并未因此事发难。粮草准时送达,粮饷如期发放,一切按部就班,连一丝多余的波澜都没有。

也多亏长安没有发难,苏沉得以带领军队从容迎接大理的攻势。

正如预料中的那样,大理的宁焕依旧狡猾如狐,率军将战线拉得极长,时时避实击虚。

苏沉几次三番扑空,屡屡受挫,却也早已习惯,并未多气馁。

只是战局之外的另一件事让苏沉深感忧虑。

许多士兵伤势难以好转,时间久了,甚至出现的高热与溃烂,就像受瘴气所害一般。

苏沉在长安养伤时曾听裴二提起,大理人善用一种虫毒,经常抹在兵刃上,受虫毒所害的人,症状与瘴气十分相似。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苏沉立刻前往找虞照青,提议立即向长安求援,务必请裴子瑜亲自来西南,教他们如何破除虫毒。

虞照青得知此事,果断连夜奏报长安。

苏沉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个多月,却始终没等来裴子瑜。

这日,军中收到了长安兵部的回信,苏沉得知消息便匆匆赶来。

营帐里的虞照青坐在书案前,手边的信已拆看了,他瞧了一眼匆忙赶来的苏沉,没说话。

苏沉急问:“朝廷怎么说?裴二还要多久能到?”

虞照青终于开口:“裴子瑜……他……”

他垂眼静了静,将手边的信推了过来,“你还是自己看吧……”

苏沉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立刻上前取了案上的信,抖开来看。

虞照青只见他握信的手指指尖发白,呆立在那好一会儿,才仿佛回神般,仓惶问道:“朝廷送了手札过来?”

“在这里。”虞照青从手边一摞书卷的最上方取了两本厚厚的册子,道,“这两本手札是朝廷临时从裴大人的荒废府邸中搜罗出来的,里面详细记载了关于大理虫毒的一切。”

苏沉的手有些僵硬的接过那双本手札。

“我已命人照上头所说的去准备治疗虫毒所需的物品了。”虞照青适时道。

苏沉这才打开手札,映入眼帘的,是裴二旧年的笔迹,刚才还没反应过来的痛心这一刻忽然涌上心头。

那个一身浅紫,出身优渥的公子,身为裴相之子,他的前路本该全是坦途。

可什么仕途科举,功名利禄,他统统都不感兴趣,总是一心扑在那些没人明白的钻研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类似这样的手札,他恐怕写了有一屋子。

为何树欲静而风不止,朝政风波偏偏卷入他,吞噬他,用仇恨染红他那双原本纯粹求知的双眼。

兵部的信上说,裴子瑜因试图毒害皇帝,已被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他的首级悬挂在长安城门数月,现已不知所踪,真正是尸骨无存。

……刺君是诛九族的重罪。裴子瑜一个世家出身的公子岂会不知?他仍选择以身涉险,想必便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父亲与恩师都死于暴君之手,他如何还能置身事外?

太子殿下,凌太傅,裴子瑜……

苏沉只觉得那些与东宫有关联的熟悉身影,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了。

虞照青起身绕过书案,拍了拍苏沉的背:“今夜,我誊抄了这两本手札,明日,我们带上手札,在玉潭山,为裴大人立个衣冠冢吧……”

苏沉握着那两本手札,硬生生压下情绪,低声应了一句:“好。”

*

天色阴沉,玉潭山被薄雾笼罩。

为乱臣贼子立衣冠冢,不便带太多人,苏沉只身来的,虞照青也只带了一个侯府的随从。

坑洞不大,只放下两本手札,除此之外,再别无他物。

虞照青亲自题写了墓志铭:不求独避风雨外,只叹桃源非梦中。

苏沉不太懂诗词,却也能感受这寥寥数语,却似写尽了裴子瑜这一生的抱负与命运。

桃源非梦中。所有的理想……皆如镜花水月,难以实现。

苏沉跪在墓前,久久无言,最后只是重重的往泥地里磕了几个头。

风从山间吹过,似有松涛低吟。虞照青站在苏沉身侧,眉目间一片冷静,缓缓开口:“昨夜誊抄手札,裴大人的学识着实令我深深折服。他对大理虫蛊的钻研精深,绝非一朝一夕的努力,若他还在世……此时该是我军最大的助力了。偏偏……”

苏沉只是愈发沉默。

虞照青微微叹息,负手转身,目光落在远方的山河,感慨道:“大巍幅员辽阔,英才辈出,偏偏局势如一盘散沙,各怀心思,耗尽了内力,才落得今日这般局面。”

虞照青眼中唯有痛心:“若能有一只强而有力的手,将这些分散的力量凝聚起来,指引着天下人同心同德,力往一处使,大巍又怎会是如今局面……”

虞照青总能够看透局势后的本质。

苏沉闻言,又一次想起了那个人。

是啊,如果太子殿下还在……

如果太子殿下与他推行的国策还在,凌太傅,裴子瑜,长清宫……还有文武百官,一定能够聚沙成塔,汇聚成足以抗衡北狄和大理的力量。

可人死不能复生啊。

难道自太子殿下意外离世后,这世间便再无回旋的余地了吗?

难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眼下虞照青与他在西南的坚守,也不过是一场空忙?

若真如此,天道未免过于凉薄,不公至极。

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西川之水遇阻便自开新径,蜿蜒成河。

若天无绝人之路,那条路究竟在何方?他是否已经错过了呢?

苏沉回头看向虞照青,在他落寞的背影中读到了相似的情绪。

不知虞照青此刻心里想的人是谁呢?

苏沉到底有几分聪明,略一思忖,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一个名字来——虞照青心里想的那个人,应该是停云池畔被手足残害的寿王殿下吧。

“虞照青。”苏沉走到他身侧问,“寿王殿下是个怎样的人?”

苏沉忍不住好奇,他从前虽然没少往长清宫跑,却拢共未曾见过寿王殿下几面,唯一记得的就是他多病的体弱,与太子殿下十分相似的容貌,和身上那沾染了香火的气息。

虞照青被苏沉说出心里的人,微微一愣,随即转身,眼神中带着些许温柔与悲悯,缓缓道:“寿王殿下是我的学生,我自然看他千好万好。他……生性温和,心怀天下,悲天悯人。唉……身世所累,这样的人……注定难得长久的安宁。”

苏沉喃喃道:“听上去,千好万好的寿王殿下与你很像呢。”

“或许吧。”虞照青没有否认,只是恬淡道,“女娲用泥巴化作骨血,造出了千万相貌,形形色色的人。为人师,就像挖出自己的血肉,融入学生原本的样貌。从此学生无论变成什么模样,去到什么地方,身体里总会留着一丝老师的印记。”

苏沉不曾有真正意义上的老师或者学生,虞照青这番话却是深深的刻进了他的心里。

原来为人师,就像挖出自己的血肉,融入学生原本的样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