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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了。

这是元音现在唯一的感受,也是他此刻唯一的想法。

因久坐不起而产生的酸麻感从肌肉传递至体内的每一根神经,高度紧张的大脑在时间的摧残下早已分辩不清这痛苦究竟是来自于身体,还是来自于精神。

亦或是,两者兼有。

双手自来到这里便从未离开过上衣口袋的矮个青年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终于是小心翼翼地驱动起自己同样酸涩的脖子,让其勉强撑起了数个小时都未曾抬起过的脑袋,正对向坐在桌子对面,自来到这里也就只说过两句话的李尘丰。

第一句,是“你的爷爷是我的师兄,我们……有些血缘关系,你可以叫我叔公,也可以直接叫我李尘丰。”

第二句,是“你的爷爷最近怎么样?我想见见他。”

元音应下了第一句。

却没有回应第二句。

爷爷已经死了,但这样的真相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李尘丰的期望是一层窗户纸,只需轻轻一碰,现实的利刃就会将其毫不留情地刺穿。

他不敢坦白爷爷已经死了的事实。

他更不敢说爷爷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虚无缥缈的希冀总是要比滚入泥地的现实纯净,更何况,坐在对面的老人不是别人,是他的叔公,是爷爷的师弟,对方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千里迢迢地找到这里,却只能得到一座坟包,一张遗像。

太残忍了……

他蹙起眉头,看向一桌之隔的老人。

可首先映入他眼中的,却是一池幽深静谧,朦胧似幻的黑色湖泊。

浅浅罩于其上的泪液倒映出了灯光的弧度,内里暗流涌动,仿佛每一丝情绪都泛着不真实的虚幻之感。

咚!

灵魂下沉的轰然巨响将脑袋里的一切胡思乱想尽数掐灭,直视着老人的一双黑眸,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怪诞之物,元音的脸颊不自然地抽搐了一瞬,刚刚才撑起的脑袋顿时又失去了力量的支撑,再度重重地垂了下去。

医院食堂的餐桌是木质的,木头特有的纹路早已在此之前就被他的眼睛描摹了千八百次,于是现在,只是刚一低头,他的眼珠便再度开始滚动起来,驾轻就熟地描摹起了木桌上的其中一条褐色纹路。

这桌子,可真是太桌子了。

他由衷地感叹道。

如同当初在卧龙山上,他为了转移先知的注意力而随意编排的话语。

那么,他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

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吗?

好像没什么用处。

倒不如把侦探带到他面前,让他狠狠揍上两拳。

涨工资算什么等价交换,他都没答应!

亏他原本还觉得对方今天稍微像个人了。

也不给他点儿时间做做心理准备!

越想越气,元音藏在上衣口袋里的双手猛地攥紧,可当他的左手手背有意无意地触碰到口袋里的几卷钞票时,原本的愤怒陡然一转,竟是衍生出了几分委屈。

爷爷……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元音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松开拳头,又用力攥住了那几卷钞票。

就像是在怕他一不留神,这些钱就会飞走了似的。

感受着纸面与手指肚紧紧贴合在一起的触感,元音闭上眼睛,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快点,别磨蹭,去那个窗口看看,我快饿死了!”

一道模糊了性别的低吼猝不及防地闯进元音耳中,他被吓的瞬间睁开眼睛,慌忙收起了表露而出的失态。

紧接着,一阵阵急切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乍一听气息虚浮,可细听下来,那其中却又夹杂着几丝平稳沉静,稍稍一动脑子,便能猜到刚刚经过他的是两个人。

突如其来的插曲转瞬即逝,可这却是让元音的心得到了片刻的放松,让他抓紧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直到四周再没有了其他声音,他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深吸了口气,再度用力攥了攥那几卷钞票。

好!

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内心坚定地想:该做些什么了,再继续耗下去,很多事都要做不了了。

侦探安排他和师叔现在见面,一定是有道理的。

他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了先知和侦探他们的计划。

“小音。”

李尘丰的低语突然从对面传了过来。

大脑登时一片空白,等元音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呃。”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顷刻间便化为飞灰,他嗫嚅了好一阵,才拘谨地调整了一番自己的坐姿,结结巴巴地说道:“叔公,我,我……”

我什么?

元音不知道。

他刚刚准备的词,因为这一声,全忘干净了。

“你渴了吗?还是饿了?”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这出表现实在是太过令人担忧,坐在对面的老人向他投来了关切的问候。

“不不不,都没有。”

元音慌忙摇头,想要替自己刚刚的行为解释,可对方却是并没有听他说下去,而是伸手提起了前一秒刚被严和送到这张桌子上的水壶,将盛在里面的水倒进了被人事先准备好的陶瓷杯里。

一边倒,老人一边自言自语了起来:“怪我,我忘了你是要吃饭,不……哎,我真是老了,连这种胡话都能说出口了。”

元音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一直牢牢盯着李尘丰倒水的那只手。

滚烫的蒸汽扶摇而上,转瞬间便模糊了对方的面容,可那件藏蓝色的道袍在他的眼中却是越发分明,不知为何,元音闻到了一股久违的香味。

那是道观香灰沉淀许久的余韵。

他本以为那样的味道只会出现在爷爷身上,但现在他发现,好像其他道士的身上也会有。

就像那件藏青色的道袍,其他的道士也会穿。

哒。

水壶磕碰在桌子上的声响唤回了他游走的思绪,他看到坐在对面的老人放下了水壶,另一只拿着杯子的手轻轻一推,那陶瓷杯便像是被赋予了灵魂一般朝着他的方向慢慢移了过来,最后停在了他欲接未接的右手边。

热气腾腾的水荡漾着元音此刻的模样,虽然模糊,可他还是觉得自己满脸的心虚都轻易可见。

早知道就把面具焊在脸上了。

他这副模样,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师叔应该也是能看出来点什么吧?

真是蠢的够可以的。

元音瘪了瘪嘴,心里不住的埋怨自己,却还是硬撑着张开口,就着对方之前的话解释起来:“那个,叔公啊,我没骗您,我和您是一类人,体质没那么弱,几顿饭而已,就算一星期不吃也扛得住。”

“那怎么行呢?那肯定不行啊。”

可刚刚说完,坐在对面的老人就大幅度地摆起了自己的手,看着对方脸上似曾相识的关切模样,元音的精神不禁有些恍惚。

可对方的下一句话,却是重新将他带回了现实:“小孩子不吃饭不长个子啊,你看看你,肯定是不好好吃饭才成这样的。”

“什么?”

这出乎意料的责备让元音梗了一瞬,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侧目看向不知何时抬头看了过来的盗者。

随后,他看到对方起身,默不作声地走出了食堂。

盗者很瘦,又喜欢弓腰驼背,平时相处时元音没有什么感觉,此时一看,他这才发现盗者竟是比他高了半个头。

冷静,冷静。

他记得医生给他量过身高来着……

一米六九。

很矮吗?

他又开始迅速回忆目前见到的每一个人,然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的视角,除了面对一些女人和孩子,好像都是仰视。

……这是不好好吃饭的问题吗?

仔细想想,自从爷爷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正经吃过饭,道观的灶台本来每天都会被擦的干干净净,但自从爷爷在十年前去世后,就算他会做饭,他也只是在该吃饭的时候就随便买点吃的,或者采点吃的了事,再也没踏进厨房一步,更别说打理了。

说实话,他都不知道那小小的一角现在会有多脏。

爷爷看到,一定会伤心的吧。

然后爷爷会再挽起袖子,自己一个人默默把厨房收拾干净。

……

一阵强烈的悲哀猛然袭上元音的心头,这太过猝不及防,以至于只是呼吸了一轮的功夫,他的眼睛里便蓄满了泪水。

够了!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第一次见到叔公时他就忍不住哭了一次了,这又是在干什么!

元音迅速低下头去,闭上眼睛,不愿再去看坐在对面的李尘丰。

他怕自己流泪。

“音儿,这没什么好怕的。”

在他强忍的时候,他的耳边突兀地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许久都未曾听过的称谓如一把重锤,只是挥动一下,便撼动了元音在心中辛苦树立的高墙,让回忆齐齐涌进了他的心房。

和孩童呼唤父母时没有多少区别的哀鸣从喉口挤出,他睁开眼睛,可眼前一片模糊,由泪水织成的屏障反射出了灯光的颜色,明晃晃的,像是春日林间的朝阳。

在波光粼粼之中,他抬起头,隐约看到了一袭藏青色的身影。

“委屈和痛苦是从泪里流出来的,不用那么坚强,哭并不丢人。”

他听到那陪伴了自己十三年的声音劝慰道:“如果你实在是觉得难为情,那就只哭给爷爷好了,爷爷可从来不会去嫌弃音儿的。”

“不信?不信那就拉钩,我要是骗你,我就去山下,给你买烤鸭吃。”

“所以啊……”

“小音,你爷爷哪去了?”

熟悉的感觉如衰落的潮水般退去,元音眨了眨眼睛,听到坐在对面的藏青身影用着那似曾相识的语气问道:“我得问问他,这二十来年了,他怎么照顾的你?”

可那破碎的墙壁依旧是破碎的,触目惊心的洞依旧留在那里。

“没,没有,爷爷……“

看着面前似是想要为他出气的老道士,元音想要继续掩饰些什么,可没有来得及流走的“水”仍在洞口的边缘徘徊,泪泪向下流淌。

终是,脱离了眼眶的边缘。

“没有了!”

看着那道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元音的泪终于是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带着压抑了十年的悲伤与痛苦,带着再也不能克制的叫喊,不管不顾地流淌而下:“叔公,爷爷没有了!”

“爷爷没有了!”

“爷爷没有了!”

这一刻,元音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他站在爷爷的床前,静静看着爷爷尸体的那个晚上。

那一晚,在行将燃尽的烛火下,他没有哭。

今夜流的,是他十年前的泪。